沈墨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几天没休息好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扯着被角坐起。
四周是医用监护设备,指尖微麻,无名指上的红痣显眼,抬头望去,心跳仪规律的起伏。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进医院了,但这次竟是条件不错的单人病房。
“病人没事,除了旧伤外,有点低血压,需要多加休息、补充营养。”医生在外头嘱咐。
“好的,谢谢医生。”熟悉的低音隔着门板传入——余锐。
余锐“嘎吱”一声旋开门,眉头挑起,“哟,沈记者醒了?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
我嘞个豆啊!一天一夜?!!
沈墨惊诧,抓开被角就要下床,神色紧张。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声线发紧。
余锐莫名其妙,将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扔给她。
屏幕亮起:中午12:19。
距离金虹的截止日期不到12个小时了!
“案件怎么样?孟儒安抓到了没有?”沈墨抓着余锐的手臂,神色焦急恳切。
“还没。孟国栋落网了,孟儒安还是失联状态。行车记录仪最后位置显示在距离市中心2km的位置,经摄像头排查和走访,在他家小区隔壁超市的停车场。”
“但是他很精明,摄像头拍到他从车上下来,上了货梯、进入在3层奢侈品区后就不见了,”余锐神情阴郁,“应该是乔装避开摄像头。痕检还在现场搜。”
等不及了,她必须去现场。
沈墨话不多说,将身上的仪器线路全部扯下,从旁边捞起自己的衣服,脚步一迈就要转身离开。
脑海里浮现顾砚的身影,清俊的眉眼、含笑的薄唇,漫天的思念涌来……
她已经为楚昭明、江莱平反,现在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她不想让顾砚失望、也不想让他白白等待。
“我没法跟你解释太多,我必须在12个小时内找到孟儒安。”
手腕被大力拉住,余锐眯起眼盯着她,语气直白尖锐:“你打算自己找?靠什么?一腔热血和赤手空拳?”
“昨天中午,”余锐松开她的手腕,“招待处的人上报,说庄窕一整夜没回宾馆……失踪了。”
什么?!
沈墨瞪大眼睛,脚步猛然停止。
余锐:“我们排查走访了招待处附近,一无所获。唯一提供线索的是招待处的司机,说庄窕昨天自己取快递去了,让他先回去。公安局门口的监控证实了这点,看到庄窕往两点钟方向离开。”
“按照市道路规划,两点钟方向一直延申至郊区共有50个交叉路口,超过100多个摄像头,运营商定位显示,庄窕接了最后一通电话后扔掉了电话卡,”余锐握着床尾栏杆的指关节泛白,“庄窕申请了保护令,人是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马局早上忙着应付纪委,我们彻夜排查了一整晚的监控……”
沈墨才发现,余锐眼底透着青黑,眼白泛黄、血丝遍布,疲惫和班味几要溢出。
“关键时期,任何涉及到的人都可能陷入危险,包括你……别再出事了……”余锐盯着她,话头没有继续,喉结滚动,终是咽进肚子里。
沈墨冷静下来,病房陷入尴尬的死寂。
“先吃点什么……”余锐开口打破僵局,忽被一阵手机铃声掐断话头,顺手按下接听键。
“什么事?”
“余哥,快回来,重大突破!”小刑警压着惊喜的语气,“庄鸣山来自首了!纪委说先让刑侦审一轮再带走处理,宋姐那边的审讯报告也传过来了,你赶紧回来看看……”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余锐挂断电话。
“我跟你一起过去,我知道分寸,不会自己行动,”她声音发哑,“我能帮你。”
-
A市公安局,审讯室。
一个穿着朴实考究的老头伏在案前,双手被铐住,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书卷气不减。身上穿的水洗磨破的西装,袖口的破损被细密的针脚缝补。
沈墨瞥了瞥手边档案——庄鸣山,A市市委副书记,58岁。工作经历从基层锻炼一路升迁,还有两年就退休了。
“说说吧,您都干了什么?”余锐翻了翻档案。
老头眼眶通红,眉头皱纹紧锁,哽咽沙哑,“余警官……请问我的女儿,庄窕,有消息了吗?”他咽了口唾沫,“能告诉我,她被谁带走了吗?”
“抱歉,无可奉告。”余锐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唉,”庄鸣山叹了口气,摸了两把眼泪,“警官,我接下来说的所有,都和小窕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余锐点头示意。
“我确实有受贿、斡旋受贿的行为,”庄鸣山浑浊的目光看向远处,“那年,我刚当上区长,秘书说我区著名企业家、商会主席孟国栋请我出席晚宴。这些人情世故,我都清楚,我本来想让秘书回绝了他,但是当年地方债问题严重,上面也很头疼。”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聊的好,不仅能解决上面头疼的地方债问题,还能拉动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年底综述汇报还能添上一笔。我就去了,万万不曾想到,这次竟然会是我踏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第一步,”庄鸣山叹了口气。
“孟国栋许诺通过合作盘活一些工程,并硬要给我抽成回扣,我一开始拒绝,但是架不住利益太诱人,后来我就……自那以后,他经常主动联系我,还要把儿子介绍给我。他儿子是A大医学系的高材生孟儒安,一表人才的、谈吐非常合我的意,我想想这孩子不错,孟国栋也是个疼孩子的,以后要是出事了,绝对不会牵连。我就鬼使神差把女儿介绍给他了。”
沈墨心里不住翻白眼,恶心感涌上咽喉。
“从那以后,我的仕途有他帮我打点,不管是人脉、项目或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一路平步青云。但是,他后来要的越来越多,我越来越害怕……”庄鸣山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冒着悔恨,“他给我的那些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黑钱’,我是一分都不敢用啊,全部藏在家里的床底下。”
老头神情激动,左手攥着右手袖口的纽扣,袖口被洗的发白、摩擦出的线球。
“孟国栋和孟儒安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沈墨冷静地盯着他,掏出装有‘K19’空瓶的证物袋,“比如这个,眼熟吗?”
“我知道。但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孟国栋的背景藏得很深,我调查了一阵子没什么收获,直到两个孩子谈订婚的事情,我去他家……”老头身躯一僵,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盯着墙上的挂钟——
钟摆摇晃,焚香袅袅。
偌大的别墅大厅金碧辉煌,有一处供奉着巨大的释迦摩尼坐像。供台前放着一个微笑的女人黑白照,被新鲜的百合萦绕。
庄鸣山带着女儿,和孟儒安、孟国栋共同商讨订婚事宜。席间,孟国栋多喝了几杯高度白酒,四肢燥热,血气涌上头,拦着庄鸣山的肩膀亲昵道:
“亲家,我这辈子什么金银财宝、枪林弹雨的大场面都见过,今天两个孩子结婚!我高兴!孩子他妈也高兴!”孟国栋醉醺醺地遥敬黑白照。
话音刚落,庄鸣山冒出疑惑——“枪林弹雨的大场面”?可他查过孟国栋,A市做生意的富商起家,家里祖孙三代,没有一代有从军背景啊……?!
不过孟国栋确实长相不像A市人,A市人面部平整秀气,孟国栋一家眉骨高耸、颧骨突出。
孟儒安眼神一凛,及时拉开孟国栋,微笑致歉:“家父平时颇爱看动作片,喝多了失言,都是些当不得真的胡话,您不要见怪。”
“哎呀,没事,今天爸爸高兴!来,爸爸喝酒!”庄窕酒量浅,没几杯下肚就晕乎乎,还想继续倒酒敬孟国栋,被孟儒安一把抢下酒杯。
“少喝点小窕,对身体不好。”孟儒安又将庄窕搂在怀里,小声安抚。
电话在兜里震响,趁此席间,公安的熟人打来电话提前透露,很多年前出现过、现在流行在东南亚等地的新型毒品“K19”又现世在A市了,而且货源上游,疑似有一支来自万象会所——那是之前孟国栋和他在解决债务问题的时候,主动承揽包下的项目。
熟人让他赶紧查查,及时撇干净免得夜长梦多。他心头发紧,应该只是巧合吧。
他下意识回头,见女婿揽着女儿的肩头,耐心地反复拦酒,不恼也不怒,如此察言观色又识大体,怎么可能和毒品扯上关系呢?
他一时间欣慰感动,不打算沈究。没想到下一秒,喝醉的孟国栋径直掏出一对蛇头老山檀香木镯,令他瞳孔骤缩,周身如坠冰窟:
“这是我和我爱人订婚时候的木镯,我们祖上代代相传,今天就送给你们!”
庄鸣山颤抖地回望那张黑白照片——女人面带温柔的微笑,穿着像滇南服饰的长裙,席地而坐,地板周围摆放着各式的鲜花植被,照片右下角还有一串符号。
他曾听闻,缅甸订婚时的习俗是赠送蛇头木镯。
不对,这不是滇南的服饰,这是缅甸的。
那么“K19”……
“叔叔?”孟儒安盯着他。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脸色苍白。
“哦,没事,太久不喝了,不太习惯,心脏不太舒服。”庄鸣山摆摆手,试图转移注意力混过去,“叫爸吧,都已经订婚了……吃菜,吃菜……”
“然后,你就让人暗地里接着查孟国栋?”沈墨眼神压暗。
“是的,但是一无所获……”庄鸣山摇摇头,“我推测出他的背景,是从那张他老婆的遗像入手的。因为我记得,遗像右下角有一堆符号……我记忆力确实不错,照着画出来了,小心地请了大学同学帮忙识别翻译。”
“他说这是缅甸文,那句话的意思是‘我的爱妻与荣耀,班小姐’,‘班’在缅甸语里的意思是,罂粟。”
“小道消息称,‘班’是缅北上一任毒枭女儿的外号……加上多起案发的地点都与当初的承包关系形成巧合,事已至此,我已经全部明白了,”庄鸣山将脸埋在手里不住颤抖,“孟国栋、孟儒安的身份是伪造的,他们起家的资金,是通过不法手段洗来的黑钱。”
“当初为什么不和组织说明?”余锐目光凌厉如刀锋。
“我怎么敢说明啊?!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加上……”他咽了口唾沫,“我没有直接证据,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我密不可分,他们的一桩桩一件件、渗透进我的仕途,渗透进我的生活,渗透进我女儿的人生,毁了我的全家……我甚至直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害了不少无辜的人啊呜呜呜呜……对不起呜呜呜……”年过半百的老头哑声痛哭,试图求上天宽恕他的罪过。
沈墨:“孟儒安现在在哪?庄窕说他前几天买了机票,你知道吗?”
庄鸣山点点头:“他向我求助,说自己有些麻烦,需要把小窕和星星尽快送出国,让我尽量安排最早的班机,他们在国外认识的人会协助接应。我想,可能是当初在缅北的一些势力吧。”
“庄鸣山同志,明知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因为自身的怯懦和不敢面对,放任结果产生或恶化,这在法律上定性为故意。”余锐沉声说道,示意单面透视镜后的纪委可以进来接手。
“余警官,请问……我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庄鸣山露出恳切祈求的目光,脚步发软,差点在余锐面前跪下。他急忙去扶,庄鸣山焦急道,“小窕的反应很奇怪,她骗不了我,肯定是偶然知道了所有,她不像我,性子烈又大胆,孟儒安指不定会干什么!我求求你警官,我求求你,救救她!她肯定是被孟儒安带走了!”
门被打开,痛哭流涕的庄鸣山被纪委的人拖走,盯着余锐不断哀求。
余锐笔一扔:“庄鸣山确实猜的不错,我们还没有查到确切的行踪。但庄窕最后那通电话,也来自缅甸,而且我推测……大概率还起源于那个村子。”
语罢,沈墨觉得口袋震动了两下——未知来电。
余锐瞥见号码前缀,一把抢过,沈墨欲要说什么,他眼神骤冷。
“正面交锋,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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