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暮色还未完全褪去,街灯依旧明亮,几声清脆的鸟啼,惊醒睡意朦胧的人们。
A市公安局灯火通明,沈墨披着宽大的黑色外套,环抱双膝,在门口台阶上坐了很久,看着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慢慢拉长、旋转。
余锐推门而出,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脊背靠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外墙上。
他在天台找到沈墨的时候,她刚哭过,发梢凌乱而憔悴,眼睛通红发肿,瘦削的脊背在风中挺拔如松。旁边的小刑警战战兢兢、一头雾水,直言只看到孟儒安拉着沈墨坠楼,而后就像被切掉一帧一样,下一秒,沈墨在天台抹着眼泪爬起。
她压抑着万千情绪,颤抖地抓着他,喉咙发哑,却冷静道,会配合警方将所有线索倾倒而出,彻底了结此案。
虽然他迄今仍有很多疑惑,但是看到她倔强压抑的泪水,所有心思如烟尘散,他把沈墨带回了警局收尾后续工作。
“笔录完成了,案情大白了,凶手都落网伏法了,”烟圈袅袅,他坐到沈墨旁边的台阶上,“之后有什么打算?”
沈墨没有抬眼,她从怀中拿出一根木制的钢笔,笔身刻着狰狞獠牙的方相氏图腾,可金光不在、神形黯淡……
“应该继续当记者吧,”她将笔身贴在脸颊旁,感受故去那人的残存的微微气息,哑声道,“或许,也是个摆渡人……”
“身手这么好,不考虑来刑侦当个特聘?”余锐看出她心情不好,掐灭烟头,故作轻松。
沈墨摇摇头,看着晨光熹微破开天际,天幕尽头几缕日光燎原奔腾,攥紧了手中的笔。
“沈墨,”余锐认真地凝视着他,“刑警有句老话,案子一盖,阎王不赖。”
“我这人不会安慰人,只知道人的脖子往前伸,目光总得向前看。我知道你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是困久了,难免会看不清……实在难过的话,出去走走吧。”
“早点休息,”他拍了拍沈墨的肩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大楼,又在门口停住,低声道:“届时你回来,如果你愿意,刑侦的门永远为你打开,我也是……”
他低下眼眸,毅然迈进被阴影笼罩的大门,与街灯下的沈墨形成了明暗两端。
迈了几步,余锐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谢谢,朋友。”,他停顿了下,勾了勾嘴角,消失在门内……
她将顾砚留下的判官笔小心收好,她自嘲地无声笑了笑。
真正放上心头的爱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说豁达就豁达……
顾砚的眉眼、声音、气息和留下的每一寸痕迹,都如钢丝般紧紧掐着她的心尖,潮湿绵密的揪心爬满她的回忆,一想就疼……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条命是顾砚拼了命捡来的。
呵,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自欺欺人地释怀……
往后几天,沈墨将自己锁在昏不见日的公寓里,她蒙头大睡了好几天。只记得家里的蓝猫定时定点过来踩她,她反射般机械地加水加粮,然后继续躺下、闷头大睡,半夜梦醒时分,数不清多少次眼角带着泪水。
失恋果然像一场漫长的感冒,病去如抽丝般将痛苦的一点一点嚼碎、脱敏,再放进脑海中的档案室中封存。
“叮……”手机铃声震响,她迷迷糊糊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暴怒,“沈墨!你休假一周前就结束了知道吗?!再不来上班就交辞呈书!”
王朗拍着案头累成小山的未处理文档,眉飞色舞:“台里的花边新闻存稿快消耗完了!你再不来我们就要被隔壁A城晚报扫地出门了!当初说好的一起并肩战斗呢?!”
“哦,那我回头发您。”沈墨哼着鼻音喃喃,茫然呆滞。
“我去?!你来真的,我跟你说……”王朗惊诧得声音高了五个度,沈墨没理顺手挂断。
突然又觉得荒谬,她抹了把脸——自己这是在干嘛?浪费顾砚辛苦换来的一条命吗?
“咚咚”两声,正在干饭的“逆子”蓝猫冲着阳台门炸毛,呲牙咧嘴地哈气。
沈墨心惊,目光瞥去,阳台门被遮光窗帘层层覆住,黑暗中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十分诡异。
什么声音?!
难道是小偷?——可阳台是封闭式的,不可能有小偷才对。
迟疑间隙,门被“哐当”一声卸下,薛礼吃力抱着门板,玄溟一袭旗袍悠悠踱步上前。
“我去妹子,你家门看着挺轻,没想到这么重!合金的啊!”薛礼气喘吁吁地将门板靠在一旁,蓝猫一溜烟窜进床底下警惕地观察来人。
玄溟顺手将所有的窗帘拉开,刺眼的强光顿时映满整间卧室,令她不自觉眯起眼,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这段时间行尸走肉的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抱歉,原本无意打扰你的生活,”玄溟盯着她的眼睛,悠悠道,“但是顾砚之前和我签订了长期的劳动契约,现在冤情司编制吃紧、人手不够处理案子。”
“这段时间,你应该没有光顾着伤心、蹉跎度日吧?”玄溟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勾起嘴角毒舌道。
沈墨:“……”
玄溟:“没关系,人的七情六欲就是负担,正常。但是以后,你就要打起精神,好好工作,同样,我也不会在薪水方面亏待你哟,沈判官~”
沈墨迎上她的视线,声音沙哑,缓缓道:“我本无意当什么判官,也不要什么薪水。我这命格是顾砚换的,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他有一丝能复活的希望,我都愿意尝试……”
她眼眶发红,喉咙滚动,透着不忍打碎的希冀:“所以请您告诉我,他是有希望回来的,对吗?”
玄溟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长叹道:”原本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人的执念,经历能看淡生死对错,但你们一个个的,执念依旧这么深……或许我不是人类。“
玄溟掌心浮现出了一朵暗金色、花瓣闭合的莲花,丝丝暗红色的金光从缝隙溢出,带着熟悉的藏香味。
沈墨瞳孔骤然压紧,颤抖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哽咽道:“这是……”
薛礼:“这是金虹珍藏的上古独门法器,蕴魂莲。还得多亏了之前咱们碰到那个,江莱的梦魇,金虹抓来处理后,用它护住顾砚残存的精魄不逸散。”
玄溟:“蕴魂莲中放的是之前修补顾砚的忘川精魄,一魂三魄。蕴魂莲需以耐心、怀着希冀的鲜血滋养,在山川湖泊中吸收日月精华,方能聚魂补肉,重塑魂魄、入六道轮回。”
薛礼兴奋地上前:“意思就是,你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带着它多出去走走,心情开心的时候喂点血,慢慢地,当莲花全开了,顾砚就能回来了。”
沈墨嘴角颤抖,咸湿的泪水从眼角滴落,薛礼大惊失色果断上前抢夺,“唉……别,这莲花娇贵的很,可吃不得难过痛苦的眼泪,会枯萎的。”
沈墨双手颤抖:“谢谢……真的!”
雨过天晴,阳光驱散了阴霾的乌云,温暖的天光终于照进了沉郁的心房。
沈墨看着玄溟,笑着落泪:“等顾砚回来,我就把命格还给他。”
玄溟摆摆手,背过身道,“不用,轮回局清水衙门,冷清地很,按判官人头拨经费……你往后好好生活,带着‘他’,等到时机成熟……自会相见。”
语罢,拉着薛礼走出房间,消失在阳台。
只余一室午后阳光,蕴魂莲微微摇晃,露水从花瓣顶滑落,滴在沈墨心头,溅起温暖希望。
“喂,主编,”沈墨回拨号码,哑声道,“您上次提的云南分台项目,我考虑好了。”
……
“哎,人间有句话叫‘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你,”薛礼悄咪咪凑到玄溟耳畔,心痛道,“某人嘴上说好了坚决不救这小子,结果还是不忍心看到有情人分离,把珍藏千年的忘川酿送给金虹那厮……暴殄天物啊!!!”
薛礼委屈道:“当初我向你要,你还说已经没有了……呜呜……”
玄溟回头,眼风冷冷扫过,皮笑肉不笑:“阎王殿下,再多嘴也送你去那蕴魂莲里头和顾砚一起呆着。”
薛礼悻悻闭嘴。
-
三年后,云南昆明。
清晨露水雾气弥漫,沈墨打开窗扉,将蕴魂莲放在日照充足的位置,指尖挤出一滴血在欲要打开的莲花中心。
蕴魂莲轻摇,暗金色的光芒流转周身。只剩下中心紧紧包裹的两瓣花瓣,其余花瓣皆打开绽放。
三年来,她孤身背着相机、录音笔走南闯北,走过最崎岖的暗巷,经历过最极端的天气,住过最艰难的贫民窟。报道过许多遭受不公、痛苦的新闻,拯救过百余妇女、儿童,参与过数次重大行动,积极投身禁毒事业宣传……
对楚昭明案、江莱案坚持不懈的追求、客观真相的报道推动了舆论的关注,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案的陆续修订出台。
回首这三年,中国新闻奖、长江韬奋奖、普利策新闻奖等金杯红幅挂满墙,专访和报道满天飞……但在灯光、鲜花、掌声热烈之际,她却抛弃功名利禄,销声匿迹,选择安定在云南一隅继续记者事业。
互联网上有人觉得她清高,有人觉得她这是在炒作营销,有人觉得她脑子坏了……所有不解争议都被她淡淡的一句,“云南阳光好,适合养花”轻轻推回。
沈墨轻轻抚了抚花苞,含着笑意,“早安,顾砚。”,随后拎起相机和录音笔出门。
一家炸鸡店的后厨,墙壁桌子布满油污,老鼠蟑螂从缝隙里“吱吱”穿过,角落里的烂菜叶随意堆在油腻的地上,油锅“咕嘟咕嘟”冒着土黄色,一旁的塑料油桶满满当当。室内烟尘四溢,鼻尖弥漫着馊臭和化学制剂刺鼻的味道。
厨子上厕所后没洗手,瞄了眼窗口扯下刚打印出的外卖单,直接从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水池中捞起一块腐臭的肉,大勺从油桶里舀出一勺黝黑粘稠的油,开始烹制食品。
“咔嚓”一声快门,“轰轰”地风扇里传来一声轻响。沈墨戴着黝黑发臭的围裙躲在角落,偷偷按下了快门。
厨子耳尖,猛地随意扔下勺,转过身来露出肥腻裸露的上身,一双眼睛目露凶光,冲着沈墨疾步而来。
“你是不是拍照了?!”厨子恶狠狠地喊道,“我就说连鱼都不会杀的一个娘们,怎么可能来应聘厨师,刚来三天就到处摸东摸西的不老实,原来是记者啊……哈哈!”
厨子从旁边拿起菜刀,刀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过反光,上面还沾着不知什么牲畜干涸的鲜血。下一秒,他攥着刀柄直接冲沈墨劈来。
“你们这非法经营,卫生环境这么差,不怕害死人吗?!”沈墨闪身,义正言辞道,“市医院已经有好几个食品中毒的了,我查了很久才摸到这……”
厨子闻言露出诡异的微笑,擦了擦嘴角,“非法经营?呵……老子从号子里出来没人要,好不容易才混出一条路,你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中毒关我屁事?!把照片删了!老子不可能再回去那个鬼地方了。”
沈墨朝门口转身狂奔,只听见厨子在后头尖叫嘶吼“给我拦住那娘们!不能让她把照片传出去!”
清晨的巷口昏暗漆黑,潮湿冷冽,寒气从肌肤窜入,让人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只见昏暗的转角突然蹦出个人,死死盯着她,拿着一人高的铁棍,猛地往她头上砸。后方厨子拿着菜刀呼呼直上,叫喊声越来越大……
沈墨心惊万分,心跳在耳膜炸响——巷口狭窄,前后都被堵死,怕是自己一世英名今天要交代在这了……
她闭上眼睛偏过头,毅然伸出交叉的双臂企图护住面门,硬吃这一棍。
预期的剧痛的撞击没有来到,熟悉的藏香味盈满鼻尖,后腰被轻轻揽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刹那间,只听见“咔”地一声关节响动,铁棍“哐当”落地,随后传来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巷口后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死死扣住来人的腕关节,大力拧转卸下了他的胳膊。
呆立在原地,所有尖叫呐喊都浸在雾中,只余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和抽搐的神经,将所有潮湿疼痛又酸涩的回忆抖落……
瞳孔一点点收缩,视线顺着手指往上——整齐的黑色西服袖口,再往上,是三年来心心念念、夜夜入梦的“执念”,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淡漠地盯着沈墨,眼尾一点墨滴般的泪痣。
喉头瞬间哽咽,眼眶发烫。
“傻站着干什么?!这么不要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手腕被猛然拽过,温热的体温透着皮肤传来,渐渐温暖冰封了三年的心,滚烫地泪水滑落,转眼间,人已经被带着跑过一条马路,远远甩开身后叫嚣的人。
朝阳初升,雾气蒸融,眼前的昆明湖水波光粼粼,海鸥盘旋。
沈墨泪如雨下。
“喂,你别哭啊,”顾砚气喘吁吁,看着泣不成声的沈墨手足无措,愣了一会,抬起衣袖给她抹眼泪,“我刚急了,说的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过你的报道,不过你这样多管闲事不要命,小心点啊……”
好像忘了她呢……
没关系,能够回来已经很满足了。
她还有长久的时间陪着他、爱着他……
沈墨抹了抹眼泪,笑出声来,手抚上他瘦削苍白的脸庞,凝望着他浅色的琥珀眼瞳,感受温暖的体温,慢慢收回。
“重新认识下吧,我叫沈墨,是一名见义勇为的记者。”沈墨笑着伸出手。
顾砚回握她的手,温暖有力:“顾砚……判官。”
窗台边上,蕴魂莲已然绽放,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摆动,露水滴落,溅起一地溢彩……
正文完啦!!!!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宝宝!!!!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包容我冗长稚嫩的文笔,和不成熟的故事叙述~~(鞠躬)(鞠躬)(鞠躬)
一腔热血的沈墨,在坚持自己的道路上,遇到等待守护她很久判官,他们如愿地HE,携手相伴余生!!
祝愿每个宝宝在坚持自己的路上,都能心想事成,万事胜意!!![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包含之前七夕没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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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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