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荒废已久，残破的神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几根勉强点燃的枯枝在角落的破瓦罐里噼啪作响，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和聊胜于无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慕沉霜抱着江映雪进来后，花痕便象征性地“施救”了一番——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又用银针在几处穴位上虚晃几下。江映雪依旧“昏迷”着，被安置在一堆勉强还算干净的干草上，身上盖着慕沉霜解下的黑色外氅。
做完这些，花痕便不再理会，仿佛完成了交易。他走到火堆旁，随意拨弄着火星，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坐在神像基座旁、正闭目调息实则守夜的慕沉霜。
火光跳跃，映照着慕沉霜冷峻如石刻的侧脸。破庙里只剩下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花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那叹息声里，竟难得地褪去了平日的轻佻，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慕兄，”花痕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有些飘忽，“当真……不记得我了？”十年执念，今日忽而相见，或许是这夜太安静吧！他不想再隐瞒了……
慕沉霜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看向花痕，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和审视：“花教主何出此言？你我此前，应无交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
花痕看着他坦然否认的眼神，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随即又被那惯有的笑意掩盖。他折扇轻摇，语气恢复了三分戏谑，七分追忆：“十年前，断肠崖下，寒潭边。”
慕沉霜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
花痕也不卖关子，自顾自说了下去，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破庙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我还不是五毒教主，只是个被仇家追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倒霉蛋。滚落寒潭，本以为必死无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潭边一块干燥的大石上，身上的伤口被粗略包扎过，旁边还放着一小瓶压制毒性的药散。” 他顿了顿，看向慕沉霜，眼中带着一种慕沉霜看不懂的光芒，“后来，我从包扎的手法上认出来，那是凌霜派独有的‘霜结止血法’。而那时，会这手法、又恰好可能出现在断肠崖附近的人……除了刚刚血洗了青木门、路过此地的凌霜派少主慕沉霜，还能有谁？”
慕沉霜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在回忆那久远的、充满血腥的过往。片刻，他淡淡道：“路见伤者，无心之举罢了。彼时心绪烦乱，并未留意所救何人，也未曾想过留名。不必挂怀。”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将那段救命之恩彻底归为举手之劳。
‘无心之举……不必挂怀……’ 花痕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面上笑容未变，甚至更盛了些：“慕兄果然高风亮节。救命之恩，于你是无心之举，于我，却是实打实地捡回了一条命。这份情，我花痕记了十年。” 他巧妙地掩去了那十年间更深沉、更隐秘的注视与关注，只强调了“记恩”这一点。
躺在干草堆上“昏迷”的江映雪，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白纱下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救命之恩……记了十年……’ 江映雪心中飞快盘算。‘这花痕，行事诡谲，视人命如草芥，却对十年前一次无心救助如此挂怀？看来此人并非全无心肝，至少……极为重情！’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慕沉霜对花痕救命之情，而自己如今是慕沉霜“救”下并带来的人。若能让花痕将这份情谊，哪怕只是移情一小部分到自己身上，或者利用这份情谊让花痕觉得“救自己”能取悦慕沉霜……那让他尽心为自己压制寒毒、甚至后续寻找雪莲，岂非多了几分把握？
机不可失！
江映雪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仿佛刚从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他睫毛剧烈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脆弱，带着大病初醒的茫然，精准地投向火堆旁的花痕。
“呃……咳咳……” 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显得无比虚弱，盖在身上的黑色外氅滑落些许，露出单薄的肩膀和苍白的脖颈，在昏暗的火光下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易碎感。
花痕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来。看到江映雪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自然猜到江映雪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病书生”此刻醒来，时机未免太巧。‘想利用这份“恩情”？有意思。’ 花痕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同时，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何不将计就计？正好可以试探一下慕沉霜的反应！看看他对这“病书生”到底有几分在意？
花痕起身，走到江映雪身边蹲下，脸上挂着惯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语气却刻意放得轻柔：“哟，醒了？感觉如何？可把我们慕大侠担心坏了。” 他故意将“慕大侠”三个字咬得清晰，目光却瞟向依旧端坐的慕沉霜。
慕沉霜只是抬眼看了这边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并未接话，似乎觉得花痕又在说废话。
江映雪心中暗喜，鱼儿似乎有上钩的迹象。他微微偏头，避开花痕过于直接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虚弱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与无助：“……是……是花教主救了我么？多谢……救命之恩……” 说话间，他仿佛支撑不住，身体微微前倾，一缕散落的黑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柔弱。
花痕看着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冷笑更甚，但戏却要做足。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江映雪，而是虚虚地拂过他滑落的外氅边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暧昧：“举手之劳罢了。要谢，也该谢慕大侠把你抱来，又给你盖了衣裳。” 他指尖的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钩子，直直看着江映雪，“不过，你这身子骨……还真是冰得吓人。看来，需要好好‘暖一暖’才行。” 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浓得化不开，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在江映雪脸上和脖颈处流连。
江映雪心中警铃微作，这花痕的配合似乎有点过头了？五毒教主行事诡谲、果不其然！不过论起演戏，他八面玲珑江映雪从来没输过（呃……忽略中毒那一次）。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被花痕的目光烫到，脸上竟奇迹般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病态的红晕（实则是强行运功逼出的气血），声音更低更轻，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涩：“……教主……说笑了……我……”
“说笑？”花痕轻笑一声，身体又靠近了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本教主从不说笑。你身中奇寒之毒，非寻常之法可解。或许……需要一些特别的‘热源’……” 他目光灼灼，暗示性极强。
破庙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火光在两人脸上跳跃，勾勒出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慕沉霜坐在神像基座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只觉得花痕又在故弄玄虚，行为怪异。什么“热源”？无非是五毒教那些稀奇古怪的疗法罢了。至于两人之间那几乎要拉丝的眼神和过于靠近的距离……慕沉霜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碍眼——这花痕，治病就治病，靠那么近做什么？影响他调息了。他完全没往情爱方面去想，只觉得花痕又在耍什么花招试探这“书生”。
于是，慕大侠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确认那“书生”暂时死不了，便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养神。对眼前这出精心编排的暧昧戏码，毫无反应。
花痕看着慕沉霜那副完全置身事外、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心中那点试探的火苗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他兴致缺缺地直起身，与江映雪拉开了距离，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假笑：“罢了罢了，看来慕兄嫌我们吵了。你且好生歇着吧。” 他语气里的暧昧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江映雪躺在干草上，看着花痕瞬间冷却的态度和慕沉霜那置身事外的背影，心中微沉。看来，这位天下第一，是块真正的顽石。利用“情”来牵制花痕这条路，似乎……比想象中更难走。但他眼中的算计并未消失，只是更深沉地隐藏起来。破庙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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