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点暗淡，旁边的路灯也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只是赵文舟回过神时，视野内的区域就已经铺开一片暖色调的光。
而他正处在树影的遮挡之下，阴影带着冷气窜上皮肤，他只是缩了缩脖子。
视线远一些的地方就是略柔和温暖的橙光，但处在黑暗里，虽然冷清...但至少能让他稍稍安心些许。
在原地坐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叹出口气。
现实的时间永远在流逝，尽管他眼下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也别再停在此处了。
大致整理好情绪，正决定起身时，他脚边忽然滚过来个什么，一阵骨碌碌的动静后那东西很轻地撞在了他脚上。
他愣了愣，低头去看。
脚边是一罐汽水。
还是他最喜欢的橙子味。
他抬头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周围的建筑一如往常，寂静而落寞。
疑惑之中，他蹲下把汽水捡了起来。
“你...”
不远处忽然撞进一道人声。
赵文舟猛地一怔，身体本能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椅子绊倒，勉强扶住旁边的扶手才没倒下。
他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刚才他便始终不经意地盯着那片区域发呆，自然是绝对可以确定没有任何人经过。
但如今却在树影之下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人形。
而只是这一眼，他忽然就觉得脑袋空了。
这声音，在听到的第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些熟悉。直到抬眼，在眼睛适应光线，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才终于确认。
是江屿。
身上还是那件卡其色外套。
此时对方眸子颤了颤，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
“你...?”赵文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大概是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身体反应，又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视线猛地变转，他重新坐稳后瞪着眼许久，视线紧紧将江屿包裹，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复又重新往上。
直到落到江屿的视线里，他才忽地眼眶一酸，扯出个笑，“你怎么...在这里啊?”
江屿见他的神情，刚才准备的说辞通通无用了，于是顿了顿才开口，“我这段时间正好住在这个小区里。”
“什么?”
赵文舟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他皱着眉，脑内飞速闪过副本内发生的一切，而后忽然就冒出个猜想，霎时脊背一凉，“你见过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在副本遇见后江屿的那一系列行为。
那些原本就存在的疑惑，在不知不觉中潜滋暗长，离开副本恐怖环境的笼罩后，此刻悉数冒了尖。
江屿不置可否，嘴唇颤了颤，只是侧过身子，回头看他，“恰好路过看到你在这里发呆，我住在那边那栋楼401，”
他指指旁边一栋楼，“你...要是有疑惑，或者...没地方去的话可以来找我。”
赵文舟沉浸在思考中，只呆呆地看他，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
直到江屿朝他一点头，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快步离开后，他才猛然回过神，连箱子也顾不上了就朝江屿几步追了上去。
江屿刚把手放在单元门的把手上，听到动静转过身当即怔了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声音携着风直直砸在他脸上，赵文舟前脚一踩地，在他面前停下，神情十分急切，手里则还拿着刚才的汽水。
他的鼻息扑在江屿的侧脸，江屿微微眯起眼，只和他对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片刻后摇摇头，“...没见过。”
赵文舟也沉默了，手指不自觉地捏起汽水罐身。
滋啦滋啦的细响。
“别捏了，跟我上去吧。”江屿低垂着眼，注视着他手上被捏瘪了点的汽水。
他的睫毛很长，此时在路灯光的投射下照出一小片阴影。
很是好看。
赵文舟心里有个地方很轻地揪了一下。
但关于眼前的这个人，他心里还有太多太多疑问。
为什么对待他的态度远超两人的关系?
为什么只是见了一面就那样信任自己?
为什么又偶尔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
为什么甚至能够以牺牲自己来护他的周全？
只是在副本之内没有深究，到现在两人又在现实中遇见，曾经的疑问叠加新的问题，他脑内一团乱麻。
满框的为什么积攒在一起，估计能够吓死密集恐惧症。
而在所有疑惑和不解里，他勉强能确定的一点，是江屿一定，一定曾经见过他。
但如果连这个问题对方都无法给到肯定的回答，那他也无法继续选择信任。
两人僵持，许久没人出声。
“可能曾经见过，但你不记得了，我也记不太清... 只是觉得有些熟悉。”江屿终于开口，但这话语和刚才他的否认又无法对上。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祈祷赵文舟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好，”赵文舟点头，既然他并未对自己真诚，那么他也没必要继续这对话，而后四下看看，“...我订好酒店了，不用麻烦你。”
他说完，也不再看江屿，便转身大步到了自己的箱子边，一提起拉杆准备离开。接着他动作顿了顿，抓着手上那罐汽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在原地尴尬片刻后，他一咬牙，微微侧过头问，“你...买的?”
隔着很远的江屿应了一声。
赵文舟皱着眉，还是抓握着汽水，许久之后才轻轻叹出口气，把汽水塞回包里，然后才拉起箱子离开。
而他身后，江屿始终站在门前，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破旧的楼房前，只有一束光侧着打在江屿的脸上，两只眼隐在暗里，却都看不分明。
只有片刻之间，能看到他眼里闪过的碎光。
像是月色投下的细屑，沉没在他的眸光里，便也黯然。
......
到了酒店，用身份证办理入住，拿好房卡，坐电梯上楼，一直到进房间关上门插好房卡，赵文舟终于站在床边，闭了闭眼后直直砸到床上。
被子很柔软，渗着空调调适的舒适凉意。
他发出一声闷哼，也没什么力气再做什么，只是简单拖了裤子上衣，再勉强拉过被子盖好后，疲倦便瞬间袭来。
眼睛一闭一睁，天就已经大亮，一夜无梦。
他迷糊许久，最后盯着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白得有些失真的天花板，愣神很久。
一时间竟然没有分清自己现在究竟在现实还是副本里。
副本里的一幕幕交错着浮现在眼前，恍惚中他甚至以为那天花板的一角应当有一片露出水泥色，其后有只孩童的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缓过神，长舒出口气后，拿过手机看了眼。
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
他猛地坐起身，又因为坐得太猛，一下子手轻轻扭了一下。
赵文舟龇起牙，无声地骂了句，伸出手甩甩。
之后他又保持着这个动作盯着某处发愣，才穿好酒店的拖鞋，走到卫生间里。
乍一抬眼，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上，他又错愕片刻，才终于瞪大眼，低声说了句“我草”。
而镜子里的他确实值得上这一句我草。
眼下黑眼圈明显得过分，把脸分割出好几个不同的颜色。胡子也长出来一圈围在唇边，肤色暗沉，眼睛无神，俨然一副颓废的样子。
而他此前训练下的肌肉在镜中都显得萎靡不振。
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年纪。
他瞪着眼睛错愕时，眼里多露出些眼白才显出一点生气。
他忙搓了搓脸，打开水龙头就把水往脸上扑，然后又匆忙拿过毛巾擦好脸，再很快地耷着拖鞋到外面，从包里拿出刮胡刀，边刮着边从繁杂的东西里找出藏在最底下的润肤霜。
副本的时间尽管在现实不算很长，但在他身上留下的变化却是真实的。
像是直接加速了老化。
而在副本里的时间对他的精神也有很明显的侵蚀。
昨天从副本离开后他一直没缓过神，有几次在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只是模糊的，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异样。
...所以昨天黄卉见到他时第一眼极度的怀疑和震惊大概另有缘由。
而且从昨晚到现在这么长的睡眠时间，也已经是很好的例证了。在此之前他时常会彻夜难眠，这次却直接昏睡...不，大概是昏死过去了。
他一边刮着胡子，伴着刮胡刀低低的机械声响一边想。
但...江屿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仔细回忆片刻，昨天见到的江屿...和副本中并无什么不同。
难道人和人体质不同?
他忽然有些后悔昨晚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明明还有很多关于副本的疑问没问出口。他错开一步站到镜子前，关掉刮胡刀，手撑在台面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总算是像样些了。
接着他穿上新的白短袖，拿起房卡和手机出门，走出酒店后直奔最近的一家早点店。
这家店会开到下午三点，所以他过去应该还能有饭吃。和老板点好胡辣汤和油饼后，他坐在一旁唯一空着的小桌上。
“小哥，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店主是个很爱笑的阿姨，给他端来胡辣汤后瞅了他好几眼。
“哦...”香气扑鼻，赵文舟眼睛亮了亮，笑也不那么勉强了，语气也因为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而稍显欢快，“我以前在这里上高中，经常来这吃早点的。”
“真的?”
店主有些茫然地思索片刻，又看他几眼，“不会啊，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我这店开十几年了，按理说来这里一两次的人我都能有个印象，但你...你家人在这附近吗，你说说我看能不能想起来。”
赵文舟低低地“啊”了一声，有些低落，正要开口时，小店前又有人喊了店主一声。
“王姨！”
“诶，小周啊，来了来了。”
店主朝赵文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忙往外走去。
店外那人也正看着赵文舟的方向皱起眉，赵文舟抬眼时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王姨，那谁啊，和他聊那么久?”小周，全名周少清的人又瞅了他几眼。
他的初恋。
王姨回头看了眼，“我觉得这小哥眼熟，但总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还有王姨您不记得的人呢?”周少清笑笑，眼神不自主地往这边继续瞥视一眼，眼神里还是疑惑探究的意味。
赵文舟低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但过了片刻，他身前的桌子上投下一道阴影。
“你好，这里有人吗?”
周少清的声音。
赵文舟没看他，而是四下扫扫，店里确实没有别的座位，只剩他对面的一个。
他咬咬牙，摇了摇头。
周少清便在对面坐下，而后开口，“听王姨说，你在附近上的高中?”
赵文舟依旧低着头，只是点头，无声反抗。
但这个人惯常读不懂别人的意思，继续反问，“苏高?”
“嗯。”
“哪一级的?”
赵文舟已经不耐烦，啧了一声扫他一眼，又低下头，“和你一级的，记不住算了。”
这下轮到周少清愣住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见过你?”
赵文舟紧赶慢赶，终于是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把凳子往后踢了踢，俯视他，一字一句道，“赵文舟。”
周少清盯着他的眼睛，“...不记得了。”
他眼里并没有欺瞒的神色，而赵文舟也不打算细究，只是快步走出了店。
冷空气扑面而来时，他才觉得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他停靠在街边的一根电线杆下，闭上眼大口大口吸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活在现实里。冷空气直戳的他喉咙生疼，眼眶里也被迫挤出些眼泪，但在睁眼时被他抬手抹去了。
现在...那个猜想大概终于得以证实。
副本会让在现实里一切和他有过关联的人悉数遗忘他，和有关他的一切。
从黄阿姨，到早餐店店主，再到...周少清。
还有微信上再也没有催命消息的上级，和一些曾经还会天天问候他身体而现在闭麦了的同事，朋友，和最重要的，心理医生。
站在街边，街上车流和人从不停歇，耳边充斥着车鸣声，人声，各种声音，各种情绪。
他才忽地一阵后怕。
如果和自己有关的所有关系都被切断了，自己还算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或者说，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幻想，他已经成了一缕游魂？
他没来由地一阵晕眩，手本能地伸出去想抓住旁边的路灯杆。
但手指并没有碰到。
眼前天旋地转，地面上那块凹凸不平的地砖朝自己扑来。一声闷响后，他眼前冒起大片细碎金花，视线中横着的街道逐渐闭合，直至完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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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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