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神自符囊中捻出青暗鬼奴符,“莫急,现!”
阴风拂过,青面摄青鬼莫急倏忽现身,空洞目光警惕扫向四周,声音干涩:“姑娘,此地甚邪。”
洞内煞是昏暗阴寒,难见光明,卫鸢遥亦心下一紧,却强自扯出个笑打趣:“你乃摄青鬼,厉鬼所见无不避退,尚能有让你觉着邪的?”她不敢多言,只怕泄了底气,忙摆手吩咐:“速寻出口。”
莫急不再多言,化青烟一道,悄无声息没入黑暗。
见此,她则深吸一口气,引现符火,借指间微弱之光,仔细搜寻无垠雪遗踪。
洞壁湿滑怪石嶙峋,不知前行几许,符火微光映照下,角落一处竟卧有女尸一具。
卫鸢遥心头一跳,此尸所著衣冠,亦非今时制式,其中必有蹊跷!念此愈觉渗人,然而惧意虽生,念及自身手段,倒也镇定,更欲探个究竟,遂凝神屏息,提步靠近细观。
她指尖幽幽符火轻跃,将尸身照得愈发清晰。
女尸颈间断口参差,显是遭利器重创所致,青丝散乱如瀑,染了暗红血污,贴于苍白面颊上。身上秧色华裳虽已破损褪色,仍可辨出昔年精工,确是贵家小姐规制,只是那华服之上遍布数个剑窟窿。
观此形貌,怕是哪家闺秀遭劫被害弃于此地。念及此,先前那点惧意化作卫鸢遥一声轻叹:“这世间女子,便是金枝玉叶之身,终究难逃风雨摧折。”
见其遭遇可怜,她纠结再三,解下自身外覆短衫,覆于女尸首级低语:“尘归尘土归土,同为女子,只愿你来世安好,莫再受苦。”
言罢敛裙整袖,对着女尸镇重行了三拜,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前行。
然而,在她转身走远之际,一阵阴风掀开短衫,其下女尸之首,竟倏忽睁开一双血泪诡瞳,正幽幽望向她离去处。
……
她提着裙于幽邃洞中前行,蹙眉沉思,心下却隐隐觉得何处不妥,女尸容貌总浮现眼前,竟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正当此时,足尖踢到一块碎石,石子骨碌碌滚向前方黑暗,她思绪骤然清明:那女尸五官眉目,分明与葛家祠堂那尊无名塑像一般无二!
“扑通。”
碎石落入远处水潭,激起清泠回响。卫鸢遥扫视死寂洞窟紧紧捻符,强自压下胸中悸动,起唇自语:“定是葛四葛六不知从哪处墓里请出来的……罢了,寻无垠雪要紧。”
于洞中寻觅良久,符火已摇曳欲熄,她终于在一处浅洼旁寻到昏迷不醒的无垠雪。
“无垠雪!”
她惊呼扑上前,忙探其鼻息,虽微弱却尚存,心头巨石方才落地,才扶他靠坐,便忍不住絮叨起来:“好在并无大碍,瞧你平日沉稳,怎就那般不知轻重与人拼酒?还说什么戏弄之言置气独去,若是…”
“我……并非戏弄。” 一声微弱辩解飘入卫鸢遥耳畔。
她前言戛然而止,转为惊喜:“你醒了!”
无垠雪靠在她怀中,呼吸急促灼热,双目迷蒙,他仍低声呢喃,略显委屈:“可你在那之后处处避我,原以为,是觉得我那番言辞轻浮,心生厌弃,不愿再与我有所牵连。”
话里话外小心翼翼,轻轻落于卫鸢遥心上,她欲语又止,洞中只闻彼此交错的呼吸。
原以为他那句“不必在意”是欲将“玩笑”轻描淡写,却不想竟是察觉她刻意疏远,以为遭了厌弃,方才这般小心翼翼地试探。
垂眸见他眼底微红,才知她近日回避竟令他辗转思量至此,心下顿时泛起懊恼。
片刻,卫鸢遥才坦然低声开口:“我那时心绪纷乱尚未理清,并非厌弃,只是有些怕。”
“怕?” 他微弱复语。
“怕你只是一时玩笑,更怕一见你,便被不该有的心思扰乱心神,忘却该走的路。”她低下头,脸颊微热,将他更紧拥入怀中,让他冰冷的身子贴紧自己温热胸膛,“怕自己耽搁于情爱,失了锐气。”
怀中的无垠雪身躯微僵,随即又松弛下来,声音坚定:“阿遥若是怕,往后我得了新的符箓制法,寻着稀罕法器,定先送至你跟前。”
闻言,卫鸢遥垂首轻笑:“从前在云外山修习时,你不总是这般?”话音里浸着融融暖意,“如今我想明白了,”
她将他往怀中又揽紧几分,下颌轻抵在他肩侧,话音清亮:“江湖名声,世间富贵,连带着眼前这个你,我都要。”
洞中寂静,唯余彼此交缠的呼吸与水声微响。
无垠雪靠在她温热怀中,半晌,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却是近乎自嘲的调侃:“……眼下这般狼狈不堪的我,怕是比不得阿遥所要的财富与名声了,况且,身上还背负鬼契。”
“无妨。方才在洞外,我已见得那位鬼仙,倒不似凶煞之辈。”她执起他冰凉的手,将暖意渡去,“你与他既已立约,早日完成承诺便是,这一程我陪你同往。”
忽而展眉一笑,眸中流光溢彩,青丝垂落于无垠雪肩头,“说来倒是桩妙缘,若能助你平息此事,说不定反能教我扬名江湖。那时,还怕没有金山银海自动寻上门来?”
他微微侧首,湿润眼眸望向她,唇边勾起一抹轻浅弧度,“如此说来,待出去之后,我须得勤加修炼尽快恢复才是,否则,只怕这才得来的位置,转眼便被人替换了去。”
似在试探,又似在确认。
卫鸢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了他是在打趣,便故意板起脸,手下却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哼道:“哼,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
她低头,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虚弱眼眸,终是没忍住,弯了唇角语气霸道:“既然入了我的眼,便是我的,岂容你轻易懈怠?好好养着,养好了,才能替我挣更多银钱,搏更大名声。”
虽是玩笑之语,其间坚定不容置疑,比任何海誓山盟更令人心悸。无垠雪望向她明亮灼人的眸子,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悄然散去,只余一片温软。
他轻轻合上眼,低低应了一声:“嗯,谨遵阿遥之命。”
片刻后,卫鸢遥见无垠雪气息稍缓,便屈身半跪在他面前侧首示意,“上来,我背你出去。”
无垠雪蹙眉欲拒:“不可,我这般身形…”话音未落已被她截断。
“都这般境地了,还顾这些?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莫非还要我学樵夫扛柴般将你扛在肩上?”她故意板起脸。
两人相持片刻,各不让步。
最终,无垠雪拗不过,只得借她肩力勉强站起,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卫鸢遥将他手臂环过自己肩头,捻符燃起一簇焰光,搀着他循来路蹒跚而行,“走了!”
符火在黑暗中幽幽摇曳,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于石壁上,在幽寂洞中渐行渐远。
符火明灭,洞内幽光流转,石笋丛生似骨林,暗河呜咽中,隐约传来滴水之响。
“你究竟是如何惹上那尊鬼仙的?”卫鸢遥话音在洞中回响。
无垠雪气息微弱地靠在她肩头,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百年前一夜倾覆的空桐氏,你当有耳闻。”
“那是自然,老头时常提起。”
空桐氏,曾为玄门第一世家,百年前忽遭鬼王夜袭,虽未全族皆灭,却元气大伤,不出三月便被群起攻之的各大家瓜分殆尽,满门喋血。
“数日前,我听闻空桐氏遗址半见天尚存诸多法器与典籍,想着或能为你寻些助益。”他语声渐低,自怀中摸出一枚碎玉,摩挲其上斑驳血痕,“岂料此物竟引群鬼暴起,且多为当年枉死鬼猎所化凶煞,寡不敌众之际,幸得鬼仙苏醒相救,遂立鬼契。”
原来他涉险,竟是为她。卫鸢遥脚步微滞,正待开口,忽见前方幽深处隐现青磷,忙敛神追问:“那鬼仙究竟要你查探何事?此山究竟藏着什么蹊跷?”
无垠雪正欲详谈,忽见符光微暗的角落里,静躺卫鸢遥的天青短衫,“你的衣衫怎会在此处?”话音方落,忽觉她身形微僵。
方才分明横陈在此的女尸,竟片刻间便不翼而飞!
她背脊生寒,方才亲手为那尸身覆衣时,分明还触及冰冷僵硬的肌骨,怎会转瞬便无影无踪?以她修为,竟未察觉分毫阴煞之气波动?
“…许是先前探路时不慎遗落。”她将声线刻意放轻,一手悄然扣紧三张紫符,“此地不宜久留,待出了这洞窟再细说。”
卫鸢遥搀着他疾行两步,无垠雪不由试探地低问:“阿遥,那件外衫不取了?”
“不要了。”
见她答得如此干脆,他心下一沉,那件衫子,她素日里最是爱惜,怎会就此遗弃?只怕是……
“的确,此地不宜久留。”他缄口不再多言,左手探向腰侧,亦悄然捻出一纸雷霄紫符。
周遭石笋丛中似有无数视线窥探,二人相携疾行,身后细微脚步声如影随形,声响层层叠叠,似有数人尾随。
卫鸢遥凌目将一纸紫符当空掷出,低声叱道:“破!”
紫电应声炸裂,刺目雷光霎时照彻幽窟,石隙间倏忽掠过数十诡影,洞顶竟倒悬数十瞠目头颅!
小鬼在雷光中化缕缕黑烟,吱吱惨叫四散溃逃,然而尖啸余音未绝,声声窃笑忽而响起。
“嘻嘻……”
两道血红裙摆在雷光残影中一闪而逝,裙下却空荡不见绣鞋。
无垠雪反手将紫符拍向地面,电光如莲华绽开,借着这刹那清明,二人纵身前跃相携疾驰,青丝在风中交缠成影。卫鸢遥指尖青符骤亮,急唤:“莫急!”
话音落,莫急倏然现形,青面上竟带着罕有的焦灼:“姑娘,出口确已寻得,只是……”话未尽便被两道声音齐齐截断。
“带路!”
莫急鬼目扫过二人身后翻涌的黑雾,猛然推出森森鬼气,将几道试图逼近的血影震散:“此地阴秽之气太重,随我来!”说罢化作引路青烟,朝水声轰鸣处疾掠。
不多时,三者掠过湿滑石径,奔行至尽头,耳侧瀑声渐如雷震,但见前方天光微明,一道水帘自洞顶倾泻而下,隐约可见下方深潭幽碧。
“出口便是这瀑布。”莫急悬停于水帘前,鬼爪指向潭心,“此去二十丈,潭水通至山外,可姑娘与公子**凡胎…”话音未落,卫鸢遥已轻笑出声。
“莫急,若我此番殒命,你便自寻去处。”
“莫要丧气。”无垠雪抬袖露出腕间契印,迎向莫急:“劳烦循此气息求援,寻那位与我结契的鬼仙。”
莫急鬼面扭曲,先朝卫鸢遥急唤:“姑娘莫要胡言!您曾答应要带属下同修大道!”又扭头对无垠雪抱怨:“您这是把我当信鸽使唤?”话虽如此,却已记下契印鬼气,匆匆行去。
下方深潭幽不见底,然而环顾四周,除此险路别无他途。
“怕吗?” 无垠雪低声问。
她双唇轻颤:“那是自然。”水声不绝间仿佛又回幼时场景,麻绳深勒,水纹漫过口鼻,身子缓缓沉入冰冷深潭时,鬼爪缠上她的四肢。
忽觉掌心被轻轻勾画,听得他低笑:“可我分明记得,某人在血湖湖畔,想都未想便随我跳了下来。”
“你怎会记得?”
见她眸中惊诧,无垠雪又柔声道:“那时虽被鬼仙附身,意识尚存一丝清明,阿遥所言所行,我都记得。”
卫鸢遥耳根蓦地烧起来,那时她嘴上分明还说他生死与她无关,却在见他坠湖的瞬间纵身跃下,眼下看来,这口是心非的狼狈模样,早被他看在眼里。
瀑风卷着水珠扑上面颊,无垠雪忽将交握的手收紧几分,“我也怕,怕你这只本该翱翔九天的鹰,终是被我折了翼……”
她回首望向来路,黑暗中仍有诡影缓缓逼近,她猛地攥紧他的手,十指牢牢相扣:“那便一起怕,两个人分担,怕起来便不会疼了。”
无垠雪低咳着笑出声,衣袖与她青衫缠作一处:“好。跳罢。”
二人鼓足气,十指相扣纵身跃入水幕之中,瀑声贯耳,水汽扑面。失重时,她见他映着水光的眼中,唯有她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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