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回府的路上,两人再无交际。
她默默吞咽一切苦果,他高高在上肆意揣度。
谁也没有过问多余的话。
到了家中,已是深夜。
叶芷筠眼睁睁看他怒气沉沉回了书房歇息,什么也没说,也疲惫回屋沐浴。
……
已经换到第三道水了。
轻鸢见她还麻木泡在水中,不知疼痛地搓洗着自己。
她忙心疼地制止:“姑娘!别再折磨自己了。”
“脏……呜,我好脏……”
一行清泪淌落绯红的脸颊,叶芷筠埋首痛哭。
她想到往昔苦难,一时心潮翻涌,无颜面对。
轻鸢拉过毛披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安抚道:“姑娘不脏,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过去……如何能过去?”
叶芷筠茫然呆滞,念起幼时为她卜命的师傅曾说,她是天仙童女投胎转世,这辈子注定要历不少情劫。
说她在碧玉年华里会历一难,且此难时日长久,消磨心性,劝自己一定要挺住熬住,此生方能修成正果,重回仙班。
却偏偏未对她说这一难会是父母双亡,家门不幸,朋友落狱,自己甚至会在伸冤途中被人强占清白,然后被迫给人冲喜,还成为夫家嫌弃的残花败柳。
*
三月雨霏霏,接连落了好几日,破桥下的潮洪猛地就涨了起来,眼瞅着就快将桥冲垮了。
百姓们见状,纷纷不敢渡桥,挑着菜,担着米,站在桥的一端,愁眉莫展。
本欲参加会试的洛铃心,打着旧伞,匆匆赶路。
刚至桥边,便见眼前洪水猛兽瞬间狰狞,一口吞食了摇摇欲坠的木桥。
“啊……”
在岸中人的一片唏嘘声中,她狼狈地往回踉跄,差点一脚踏入湍急的水流,随波而去了。
随行的童子惊呼:“呀,我的公子啊,你没事吧!”
“无碍。”
洛铃心撑住伞,一副愁容对着江河滔滔,唯余叹息。
童子又哇哇叫道:“这可怎么办呀?洪水这么大,把桥都冲断了,又没有船,我们怎么过去啊?”
“……”
洛铃心沉着取出包袱中的地图,寻找去往考点的其他路线。
童子急得团团转:“要不咱们不去考了吧,这京中能人辈出,考了也不一定能中……”
“反正叶小姐现在嫁入豪门,高枕无忧,我们去寻她谋个活计,从此做个小本生意,说不定还能发点小财呢……”
她一心想着衣锦还乡,功利又见识短浅。
只当叶芷筠是摇钱树,金孔雀,能多多照拂她俩过好日子。
“哎呀去去去。”
洛铃心被她吵烦了,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看在师父的份上,我早把你给扔了!”
“啊?不是,公子啊,我说着玩呢,你去哪儿啊?等等我!”
小萌见她恼了,也不敢再絮叨了,紧紧跟上她的步伐,继续冒雨奔跑。
……
侯府大门外,闻郢正欲启程赴考,瞿茵茵赶忙行来送他。
“哎呀茵茵,都说让你别送了,这下了雨地上滑,你还怀着身孕呢……”
他急急上前扶住妻子,担忧得不行。
瞿茵茵娇嗔瞪他一眼:“好好考,最好能中个状元回来,让你哥好好看看你的本事,以后提携你当个大官。”
“哎,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嫂嫂还在呢……”
闻郢见叶芷筠也在她身后,怕人多心,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瞿茵茵不服气地撅嘴:“哼,反正咱们儿子以后还指望你教他呢,这次你可不能再掉榜尾去了啊!”
“肯定不会啊!”
闻郢羞恼地争辩,又挠了挠头。
瞿茵茵为他理了理衣襟,絮絮叨叨不停:“我给你求的文昌笔,你可带上了?考试的时候,可不要紧张,连名字都忘了写!”
“嗯嗯嗯。”
闻郢点头如捣蒜,敷衍地打发她。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赶考去了。”
“嫂嫂,烦请你帮我送茵茵回去养胎吧。”
他转而看向素来亲和的叶芷筠,轻声恳请。
叶芷筠淡淡点头微笑:“嗯,二弟你放心去参加会试,这第一场尤其重要,千万分心不得。我代侯爷预祝你成功高中,金榜题名。”
“嗯!谢谢大哥,谢谢嫂嫂,弟弟一定不负众望。”
闻郢感动甚深,垂拱一揖,转身便上了马车,匆匆消失在茫茫雨中。
“路上小心啊,夫君。”
瞿茵茵往前追了两步,蛾眉轻蹙,捏着手绢不肯泄力。
铃心,愿你也一切顺利。
叶芷筠神色凝重,望向漫天雨落,念念不忘。
……
*
铜锣敲响,徘徊雨中的考生立即绷紧神思,在考场门口鱼贯而入。
线香一燃,案尺一拍,全场肃静,考生纷纷执笔,审题思考。
窗外的雨声,仍然未停。
核名的官员抖了抖肩上的雨雾,准备收拾回屋。
却见浓重的雨幕中,急急跑来一名容貌清秀的考生,冲他招手道:“等,等等……”
“嗯?”
那监考员脸色一凝,摸着胡须,上下打量着一身湿透的对方。
“小子,已经开考了,你还跑来作甚?”
“抱歉,小生不是故意迟到的,只因洪水无情,冲毁了渡桥,小生绕了远路,这才错过了考试时辰。”
洛铃心稳住气息,拱手恳求道。
“还望大人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吧。”
官员不耐烦摆摆手:“啧,哼,请回吧请回吧,这是规矩。”
“啊……”
也不过才开考,怎就如此严苛了?
洛铃心眼神略沉,遂又讨好笑说,“大人,您今日暂且放我进去,等小生考完,定然将谢礼送上您的府邸。”
官员噙着笑意,听她有意贿赂,却毫不在乎。
又瞧她一身贫朴,寒衣补丁的,继而嘲讽道:“等?那你也等几年再来吧。”
“……”
洛铃心见他这副贪得无厌的势头,一时也没辙。
但又不甘心苦读数载,千里迢迢赶来赴考,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更恐令叶芷筠失望。
她沉吟片刻,忽然心生一计,从袖中掏出一物,偷偷示于考官。
“大人,你看这我好不容易来此一遭,也是受熟人照应,前来一博,若是这么白白离去,小生真是愧对他啊。”
那官员一见她手中玉令,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这是祇峣侯的……咳,你既有熟人,怎不早说?”
“呐,你叫什么名字啊?”
官员识趣地放水,开始翻看卷宗,核对姓名。
洛铃心本是铤而走险一试,没想真的成了。
她清了清嗓子,朗朗道:“小生名为……陆探微。”
“哦……陆探微,姑苏人士,嗯,进去吧。”
官员暗暗记下她的姓名,招了招手,面带和善而谄媚的笑意,小声送道。
“诶,谢谢大人。”
洛铃心掩住喜色,镇定入了考场。
小书童见她用这等花招,成功赴考,不由暗叹那祇峣侯的君子卡,竟如此好使。
……
*
夜雨更冷,府门外一片滴水之声。
瞿茵茵在暖和的屋子里不停踱步,心绪不宁。
秦氏命人为她端来安胎药,她也毫无心情喝下,惹得秦氏也跟着毛躁了几分,碍于她是孕中妇人,也没好说什么。
“郢儿赴考,倒是难为你为他焦愁一日了。”
她放下茶,不咸不淡叹了一声。
又见闻霆归家,此刻也在,便向他打趣说,“你看看你弟弟考个试啊,一家子都为他鼓气。”
“嗯。二弟才气过人,满腹文章,这次必能榜上有名。”
闻言,秦氏以为他开窍了,提前打点了考场官员,不由欣慰笑说:“还是你这个长兄得力啊。”
她的偏心,令闻霆神色微凝,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叶芷筠瞥了一眼他的烦躁,又默默低垂了目光。
瞿茵茵又道:“二郎笃志好学,平日夜里,刻苦用功,书不释手,有时要点灯熬油到子时才肯歇息……我固然盼他高中,但更多还是心疼郎君啊。”
闻言,秦氏唇畔笑意更深,怜惜地拉过她的手,宽慰道:“你有这心,便是吾儿的福气了。”
瞿茵茵含笑,又喋喋不休说了好多闻郢读书专心的话。
叶芷筠沉眸,静静听着她夸张的描述,略感讽刺。
若是真的钝学累功,倒值得敬佩,只可惜用功的同时,养鱼逗鸟,梨园听曲等事儿都没闲着。
倒是铃心,一年四季,春去秋来,相伴寒窗。
食不果腹,衣薄霜冷,也要悬梁刺股,映雪苦读。
别的举子要用十余年的光景,才能博得求取功名的机会。
她不过短短六年光景,便已行至京都会试这一步。
天赐的人才,人世又为何要以男女之别苛待?
“哎……”
她不经意叹了口气。
众人回头看她,都面露惊诧。
叶芷筠慌乱收敛忧色,兀自解释说:“哎,这雨落得好坏参半,真令人有些心烦。”
“哦?嫂嫂倒是说说这雨为何又好又坏?我只觉得雨下个不停,到处都湿漉漉的,很讨厌。”
瞿茵茵不满道。
叶芷筠为缓解众人的质疑,也寻她唠嗑:“好呢,是因这春雨宝贵,好发庄稼,百姓惜之爱之,是为上天泽育人世的恩德。”
“……”
闻霆淡淡听着,面无波澜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坏呢,则是我的私心了。雨一直下,才误了二弟回府的路程,害弟妹担忧,确实是雨的不对。”
她半是开玩笑的语气,逗得瞿茵茵脸色松缓,笑容开怀。
“嫂嫂锦心绣口,说得头头是道,若是男子,怕也是个举人出身。”
“呃……呵。”
叶芷筠心虚地抿了抿唇。
正巧此时,闻郢匆匆赶回府里。
众人喜出望外,忙迎上去接应。
叶芷筠被甩在身后,缓缓起身,矜持遥望。
“怎么样怎么样?考得如何?”
瞿茵茵拉住他便问,一边递茶,一边好奇。
“母亲,大哥,嫂嫂……”
闻郢行了礼,咽了口茶水,才不好意思挠头叹道。
“哎,这次的题出得太刁钻了,我,我心里也没有底……”
他这么说了,秦氏便忙着安慰:“没事儿,你大哥是侯爷,自会帮你收拾后面的事,你放宽心。”
“啊?”
闻郢怯懦地望了眼闻霆沉冷的脸色,知晓他最恨官场勾结之事,母亲句句戳在他的逆鳞上,实在过分。
他心虚地眨眨眼,看向叶芷筠,忽然找了话,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今日要多亏了嫂嫂考前送我的凝神香囊。”
“我那时被那雨声吵得思绪全无,若非闻了此香,一时半会怕是还静不下心来。”
“要知道,考场之上,一刻千金。我若白白浪费那段时间,可是得不偿失啊,所以,多谢嫂嫂了。”
众人听罢,都笑意浅浅,夸他反应机敏。
叶芷筠摇头淡声道:“二弟本就文思泉涌,香,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闻霆也上前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鼓舞道:“尽力就好。”
他向来不苟言笑,适才更是冷面,这下反倒笑了一下,可见兄弟情深,不可隔阂。
叶芷筠静静看着,心说,这小叔子虽谋略不长进,但待人接物的情商确实极高,三两句调和了母亲与长兄的矛盾。
“明后还有两场,你可仔细些,莫再慌了神。”
瞿茵茵又提醒道。
闻郢重重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行了吧?”
“你呀。”
瞿茵茵嗔他一眼,懒懒扶鬓。
……
回了书房,闻霆细细批着这次参考人员的名单,沉思不语。
只因见那吏部尚书冯椿之子冯匡酉也在名录之上,心情便更是微妙了。
吏部主持本次科考,而冯椿又是乌横王关系网上的绳结之一,听闻其子才高八斗,少年便颇负盛名,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若此次监考稍作手脚,他的儿子或许便是榜眼了。
这阶级固化,对圣上选拔人才而言,恐不是好事。
想罢,闻霆用力揉了揉眉心,略感疲惫。
此时,一阵敲门声轻轻响起。
“进来。”
他淡淡应道。
“侯爷……”
叶芷筠小心翼翼推门而入,为他奉茶。
待走近他身侧之际,眼光立马窥上那一张长长卷宗,浏览几瞬,终于找到了陆探微的名字。
见名字后方用红墨勾画圈住了,她便知晓洛铃心已经顺利参加了第一场的考试。
心头大石总算落地,今夜可稍稍好眠些许。
闻霆重重叹了一息,捧茶欲喝,察觉不对,随即抬眸望了一眼她。
“呃……”
叶芷筠忙收回视线,低眉顺眼地站在他的跟前,听候吩咐。
“你在看什么?”
男人审问的语气一出。
叶芷筠顿感惊慌,一时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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