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的朝堂之上,百官迅即归位,恭敬等候天子例行早朝。
洛铃心站在最偏僻的一角,心中惶惶,盯着手里的笏板微微失神。
天子今日上朝,脸色沉沉,眉目紧锁,显得心事重重,神思不宁的模样。
众大臣面色如常,心头却吊着一块大石,几番胡乱揣摩。
“诸位爱卿,有事启奏……”
歌舒朗目光沉稳,扫向众人。
几位学士斟酌措辞,面露犹豫。
洛铃心官阶低,虽然有话想说,但也必须先排在后面。
她目光焦灼,捏紧了手中的板子。
最终,兵部尚书黄钟率先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嗯。”
歌舒朗点头倾听。
黄钟道:“如今北蛮番邦扰我边境安宁,这一月多来猛攻奉天城关,战火不休,延及竞王封地,已对我朝边防造成不可小觑的损害,望陛下即刻下旨,派兵支援北境……”
“此事,朕已考量许久,也有意遣兵驰援十九王叔。但……”
歌舒朗眉心紧皱,语气稍显无奈。
“但派何人前往镇压藩镇比较合适呢?各位爱卿,有何提议?”
冯椿闻言,目的顷刻便已达到,遂与兵部尚书联手共荐。
“陛下,臣认为能征惯战,文经武略的祇峣侯能担此大任!”
其余人也附和道:“是啊,祇峣侯昔日领兵北伐,百战百胜,威名远扬,此去边关,必能震慑蛮族,让他们不敢造次。”
满朝文武,全都力荐闻霆,却无一人提及驻军一部分邻县的乌横王,分明更能近水救近火。
此番压倒性的声音,振聋发聩。
天子再舍不得,再犹豫担忧后续乌横王会有逼宫动作,也难以两全。
他看向丞相,眼神迟疑。
董千峪叹道:“陛下,老臣认为,祇峣侯不适合此番远征,但朝中确实也无人能匹及侯爷的才能。”
闻霆手中数万兵众,本是滞留京中,为牵制乌横王而存在的。
一旦调离,局势必然失衡。
且不说竞王的性格刚烈,不一定会配合京城官员的施援。
最后闻霆久久不能返京,乌横王的心思更是藏也藏不住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天子何尝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挂念亲叔叔的安危,也担心国土流失,子民受难,不得不下令妥协。
“那……依爱卿所言,朕……”
他字字艰难,落在奸臣耳朵里,分外动听,皆是暗自窃喜。
“……”
闻霆也无奈做好了领旨的准备。
“圣上!”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洛铃心深深呼吸一瞬,尔后款款站至殿堂中央。
“哦?陆爱卿,有不一样的见解吗?”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天子的心情莫名放松下来。
而不是想要责怪她打断自己的圣旨。
洛铃心挺直身板,坦荡道:“圣上,臣闻战有四:有道战、有德战、有谋战、有力战。道战以心,德战以政,谋战以智,力战以卒。①”
“蛮族暴厉,武力镇压若是有效,竞王便不会苦战数月之久。增兵强援,也不过是激化矛盾。”
她反对主战的声音一冒出来,老丞相等人的目光顷刻便亮了过来。
“嗯?你的意思是,朕要主动向蛮族求和吗?”
歌舒朗声音略带薄怒。
他认为这是一个下下策,自一开始便抛弃了。
他不会主和,让那帮顽劣的老臣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君主。
何况他本就有闻霆这等能臣扶持,战又何惧?
洛铃心本欲点头,但又瞬间察觉他的顾虑,转而又道:“非也。”
“和字,乃是双方体谅之约定,并不是一方的委曲求全,自作多情。”
她安抚道:“竞王尽管疲战已久,仍能护十余座城池无恙,这一点足以让北蛮知晓我朝的实力,最开始的冒犯野心,眼下怕是都已倦怠,只差一个台阶而下,便有言和的可能。”
“而这个台阶绝不能是战火逼压,只有更柔和的劝降方式,才能打动蛮族简单的头脑。”
她一褒一贬,纾解了天子的不悦,也暗透了自己的观点。
歌舒朗沉声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方式更委婉?”
“自然是出使敌国,献宝化债了。只是使臣的选择须得仔细斟酌。”
洛铃心忍着心头急切,镇定道。
“那目前朝中,何人可以担任?”
歌舒朗考虑了一番,好似能与藩王扣上关系的能人将才,并没有合适的啊。
“此人长袖善舞,锦心绣口,曾与北蛮祈族交好,更能说动竞王罢兵言和,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是北域前节度使贺流景!”
她一鼓作气念出徘徊心中数日之久的名字。
群臣闻声,脸色乍变,纷纷震惊。
“……”
天子眸光一瞬间烁动,神情复杂。
“放肆!”
吏部尚书疾言厉色道,“前朝罪臣的名字,你也敢当着圣上的面提起?当真是不懂为官的规矩!”
文武百官,全都晓得这贺流景的身份不一般,异族之人,更与竞王交好,当初他能言善道,受明帝器重,恩准他入朝为官,但因卷入太子之争,落得个罢官入狱的下场不说,甚至整个官制因他而完全废除节度使一职。
贺流景曾经得势之时,更是提议让明帝将当今天子送往乌瓮当质子十余年,这等往事,人人知而避讳。
唯独洛铃心不知所谓,竟敢力荐一名得罪天子的罪人,不知是不怕死,还是犯了蠢。
在众人五花八门的猜测中,洛铃心仍是坚持己见,一撩官袍,朗声下跪。
“臣愿为贺流景请命,由他前往北蛮议和,事成与否,臣与他的性命,皆由圣上定夺。”
她的声音微微在抖。
她也在赌,前朝恩怨下,天子掌权之后,还对贺流景只囚不杀,必然有所缘由。
这个原因,如不是欣赏他的才能,便是珍视与竞王的情谊,而不愿对他的心腹臣子轻举妄动。
见状,旁的人也为她的话打动,纷纷请道:“陛下,战不如和,若罪臣真能将功补过,也未尝不可啊!”
“你们……你们这帮翰林,尽会纸上谈兵。”
冯大人眼见天子动容,立即将矛头对准洛铃心等人。
“而你陆状元,一直帮着罪臣说话,究竟是何居心?”
歌舒朗抬手示意,沉声道:“冯大人,稍安勿躁。”
吏部尚书不甘心回退。
天子复又问道:“国相,您认为呢?”
董千峪长叹一口气,恭敬道:“老臣,赞同陆修撰的谏言。”
“哈……”
天子淡淡一笑。
“朕也不想百年之后,落得一个刚愎自用,小肚鸡肠的臭名。”
“若那贺流景真有本事劝降北蛮,那朕会酌情考虑减轻对他的惩罚。”
言罢,洛铃心喜不胜收,磕头谢恩。
“谢陛下宽宏大量!”
她埋下头颅,眼中希望闪烁,心声跃动。
流景哥哥,你果然还活着。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不过……”
岂料,天子突然话音一转。
“放他只身一人回北凉谈和,朕始终心有余悸。必须还要一名副使者陪同才可,诸位有何人选推荐?”
洛铃心目光一沉,也在琢磨什么人合适,可不能让此事功亏一篑。
众人想了一遭,尚无答案。
闻霆忽然道:“陛下,臣以为,当今国舅,乌横王侄儿——段越合适出使北凉!”
“嗯?”
歌舒朗一经提点,顿时恍然。
段越素来便喜爱游历,见识广,性情温和,言谈举止也很对人口味。是块出使的好料。
而且对方还是乌横王的亲侄,若是调去异国,彼此监视着,大抵也是个能两全的法子。
“好,那便派国舅一同前往!”
他欣慰同意,对洛铃心越加青睐。
这小子真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解语花。
千难万难,总有别样的法子叫他心头安稳。
*
退朝回府,时辰尚早。
闻霆先是去书房转了一遭,将手头紧要的公务处理了,想着自己之前以为要出征塞外,出门时吩咐过叶芷筠为他收拾行囊,眼下又用不到了。
他想应该过去提早给她知会一声,免得她白忙活一场。
……
进了箬兰苑,里头绿竹修长,花荫闲凉,一段廊下尽是小池的荷影映晃。
炎炎夏日,院中清静,更衬景色宜人。
闻霆缓缓跨入门框,一探屋内光景,竟是空无一人。
他愕然。
遂又想到这个时候,叶芷筠应该在账房看账来着。
他便百无聊赖在屋子里转悠。
闲来无事,不甚翻弄开了床边一个雕花木柜的小门。
“嗯?”
闻霆瞥到最下方一层厚厚的藏书,颇感困惑。
他伸手去捡,瞥到书下好似还有一件银色衣裳。
不过他未曾感兴趣,只顾着看手中的书名了。
匆匆翻阅,竟然都是些民间话本。
他偷偷轻笑:想不到这女人还爱看这种俗套故事。
“侯爷!”
正当此时,叶芷筠忽然回房。
撞见他站在自己衣柜之前,神色颇是慌乱。
“嗯。”
闻霆淡淡回身。
叶芷筠强装镇定,道:“行李都收拾好了。”
“放回去吧,本侯暂时不去塞外了。”
闻言,叶芷筠惊讶抬眸:“啊,又不去了……”
“那妾身帮侯爷将衣物归位。”
她转而将桌上的包袱拆开,一件一件重新整理。
闻霆坐在榻上,随意翻了几眼她的话本,有趣笑道:“状元郎配公主,老丞相来做媒……”
“啊……什么?状元要娶公主?哪位公主?”
叶芷筠惊得掉落手中衣物,忙回头追问。
“嗯?不是你话本里这样写的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的惊慌失措,引起了闻霆的质疑。
男人深邃的眼神犀利地凝了过来,叫她窘迫得无处可藏。
①出自庄元臣《叔苴子内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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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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