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触碰,亲昵又珍惜,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段越回过神,察觉自己失态,迅速收回了手,垂眸道:“抱歉,是我唐突。”
叶芷筠怔在原地,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脸庞。
她茫然看向段越,他惯常平静温和的神色,今夜却浮着一丝疲惫伤神。
“见你眼下青黑,今日定然忙碌……别太操劳。”
段越抿唇,还是多余地为自己的行为苍白解释一下。
他收敛了一切哀伤情绪,淡淡一笑,目光轻柔。
“嗯。段公子也是。”
叶芷筠轻轻点头,语气饱含关心之意。
“好。”
段越浅浅应下,转身欲走。
行至门边,却又停住。
他犹豫了片刻,遂装作不经意地回头问道:“芷筠,这几日……得空吗?城外观音山桃花开得正好,我,我想邀你同去游山,就……我们两个人。”
声音依旧温和,却略带一丝脆弱无助的恳切。
叶芷筠沉吟,这都暮春花谢了,哪里来得花色正好?他是记糊涂了吗?
她轻轻看向段越黯淡的目光,如何掩藏都盖不住的愁绪,令人心疼。
想来近期确有烦心之事令他郁结,不如陪他去散散心也好。
洛铃心尚未班师回朝,民间消息延迟,叶芷筠自然不知段越为何心思沉重。
只当出于朋友之谊,淡笑着点头答应:“好。”
*
待到约定之期,段越辗转难眠,天未破晓,他便已起身整饬。
卯时刚至,永和医馆的木门开了。
准备接诊的楚寻鹤一眼便瞧见了静立门外的段越,惊了一跳。
“段兄?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楚寻鹤见他一身素净常服,温文尔雅,月白风清,但……好似又精心打扮过,有种说不出的含蓄之美。
“来看看你,不可以吗?”
段越轻声笑着,随他一道进了医馆。
其间,药香袅袅,一往如常的清净,和他这位民间好友一样清冷如玉。
楚寻鹤走到案前分拣药材,听到他熟悉的调侃,眉峰略挑:“稀客啊,国舅爷今日是哪里不适?”
“没有。”
段越淡淡道。
“那你来此是为何事?还打扮得……咳,孔雀见了怕是都要羞愤欲绝了。”
楚寻鹤伸了伸懒腰,暧昧打趣他。
顺手将桌边的药方收起,药方下太医院父亲的留信令他一顿。
“无事就不能来寻你喝杯茶?”
段越笑了笑,掩饰疲惫。
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捡起一味遗落的甘草放入口中咀嚼。
清甜苦涩在舌尖交织,吞咽腹中。
“嗯……楚神医这里的药,都比宫里的珍馐难求。”
“你这是……”
楚寻鹤停下动作,静静看了他半晌。
段越出身贵胄,却总是心思凝沉,眉宇暗带轻愁。
今日……尤其明显。
他走过去,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皱眉。
“你心脉郁结,气血不畅。”
“怕不是来喝茶,是来寻药的吧?可是……心病,无药可医。”
楚寻鹤语气严肃,更满怀热枕关心。
段越闻言,轻轻抽回手,笑容微涩。
“寻鹤,若有一日,我远行了,或许……归期难定。”
楚寻鹤为他斟茶的手一顿,眉心拧得更紧。
他性情古怪冷淡,朋友极少,段越是为数不多能与他坐而论道,品茗对弈的知己。
自认识他之后,便觉自己的名字都具象化的满足了。
而此刻,神医听出了他话里的诀别之意。
近来京城风声频频,院长父亲的求助信里叫他辩证的药方便是医治太后悲痛晕厥之症的。
他像是察觉了几分,压住叹息的冲动,声音平稳:“去哪里?”
“……不知。”
段越端起茶盏,望向窗外渐渐熙攘起来的街市,目光眷恋又释然。
“去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安心的地方。”
楚寻鹤沉默良久,为他添茶,声音微颤:“此茶,名为远山凝翠。性寒,可清心火,也……可践行。”
他不追问,也已心知肚明。
段越肩上的责任太重了,重得他所有的伪装都被压得支离破碎。
茶香清冽,余韵悠长。
“好茶。”
段越认真细品,笑着搁下茶盏,缓缓起身。
“寻鹤,保重。”
“好友……亦是。”
楚寻鹤咬下牙关,紧抿唇线。
“时候不早了,我还约了人……暂别。”
段越拱手一揖,动作郑重一如初见。
他转身离开,清和的背影融入门外的人潮,不再回头。
“慢走……”
楚寻鹤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双眼酸涩,久久未动。
良久,他低声自语,悲切难抑:“心脉已绝相……段越,你这次,要去的是黄泉路吗?”
*
城外观音山,静谧独立。
遍野桃林已过时节,但余花未谢,绿意初发,别是一番清丽景致。
初夏的风略燥,拂过林叶,簌簌作响。
湛蓝天幕,清云薄白,暖阳初升。
叶芷筠早已等在约定之处,她心情不错,眉眼弯弯,笑意轻快。
“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吗?”
段越负手走来,笑着打破她的出神。
“段公子,你来了。”
叶芷筠回头,激动迎上去,雀跃地同他分享。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听说边疆大捷!陆大人英勇善战,率军击溃了乌横王部,还射杀了孟乾世子!为民除害!真是大快人心!”
“……”
段越猛地一怔,脸色煞白,脚步微顿。
随即飞快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目光中复杂的痛苦。
“呃……我……”
叶芷筠的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局促地咬住下唇。
孟氏一族毕竟是段越的血亲,无奈歹竹出好笋。
他会不会因此也被连累?甚至……丢掉性命?
叶芷筠不敢再假设,只知他深受太后喜爱,天子信任,一开始还没想过其中利害。
如今看来,他怕是……凶多吉少。
难怪他最近颇是反常……大抵是怕死?贪生?
总之,叶芷筠不敢再揣测下去。
气氛一时凝滞。
她有些无措,默默转身,假装欣赏路边的野芳杂草,走在前面。
“……”
段越深深叹了口气,压下心头悲怆,快步跟上。
山路蜿蜒,他自然地走到叶芷筠身畔,隔着恰到好处的亲密距离。
目光几次掠过她垂落腰侧的手,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牵住。
可惜,没有机会了。
他将冲动的手掌攥紧成拳,藏于袖中,克制着心头的悸动。
山色空濛,夏木葱茏,鸟鸣啾啾,舒人心怀。
两人默契走着,渐渐乱指路上的趣事,刻意地欢声笑语起来。
直到山顶古寺,钟声悠远,香火缭绕。
入了宝殿,各自请了香,在佛前恭敬祈愿。
叶芷筠虔诚跪拜,心声回荡。
愿龄儿平安喜乐。
愿铃心一帆风顺。
愿……身侧之人能解开愁肠。
段越仰望菩萨低垂的眉目,晃了神,不知许了什么愿。
一旁的老僧慈眉善目,合十追问:“二位施主,可要抄经点灯?回向众生,功德无量。”
段越轻轻点头:“有劳大师。”
老僧将他们带至禅房静室,取来经书。
段越接过,随即研磨铺纸,神情专注沉静,叫人不忍打扰。
他为家族已逝之人抄写往生咒,愿其早登极乐。
为天子太后抄写安邦经,愿其江山稳固,再无烦忧。
为黎民百姓抄写金刚经,愿其远离战火,安居乐业……
一笔一划,倾注了他所有的祝愿与告别。
生前他无法完成的夙愿,此刻都拜托给了菩萨神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叶芷筠静坐一旁,看着他清瘦挺拔的侧影,略是沉思。
纸上的端正字迹,令人欣慰又让人担心。
随后,段越又亲手点了无数盏长明灯。
为亲眷,为君王,为爱人,为苍生……熊熊火光映照他平静的脸庞,却唯独没有一盏是为他自己的。
祈福完毕,已是暮色四合。
黄昏退至苍林,下山的路变得朦胧。
段越送叶芷筠回到胭脂铺外,淡淡停住。
此时,街巷寂静,灯火渐起。
“今日,多谢你陪我散心。”
段越看向她,眼神温柔得令人沉醉。
叶芷筠轻轻摇头,真诚道:“段公子不必客气,合该我谢你才对。这段时日,多亏你照拂,我和龄儿很感激你。”
段越仍是摇头,静静伫立半晌,似乎想郑重说些什么,最终只唠叨了一句寻常叮嘱。
“铺子若是不开了,回去记得翻看一下货架第三格,有些旧物……该清理了。”
叶芷筠有些心惊肉跳,更感疑惑。
他怎么知道,自己准备转租铺子,打包离开,回江南老家了?
没有同他说过啊……
她没多问,只是平静点头应下。
段越转身欲走,背对着她,眉眼间的沉郁悲愁彻底浮现。
“段公子……”
叶芷筠于心不忍,下意识上前一步,走到他眼前。
“嗯?”
段越迅即恢复平和的神色,迷茫地低头看她。
“段公子,望你……珍重。”
她轻柔抬手,自然地为他理了理方才在山风中微乱的衣领。
随即掏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香囊放入他手中:“舒心香,夜不能寐时,或可一用。”
指尖相碰的一瞬,段越肩身微震。
他猛地握住叶芷筠的手,力道之大,甚至令她吃痛。
但不过一瞬,那人便颓然松开。
“多谢……”
段越深深凝望她一眼,嗫嚅应下,决然侧身,快步离去。
这一次,他消失得很快。
叶芷筠怔怔留恋,心头空落落的难受。
她回到铺中,依言走到货架前,摸索着第三格的内侧,取出来一卷用油布精心包裹的画轴。
她徐徐展开,便见画中女子,一袭白衣,铅尘不染,端坐姑苏河畔的画舫之中,素手调香,侧影清绝,眉眼如画,栩栩如生。
画角题名四个清隽小字:姑苏云仙。
“!”
叶芷筠震撼跌落画卷,猛地捂住了唇。
“姑苏云仙”……这个外号,是她少女时期最遥远的回忆。
是当年她于姑苏酒楼屏风后偶做琴姬时,一位素未谋面的公子,闻其琴音,观其风姿,隔屏赞叹所赠,后不知怎的,就渐渐传开了。
吓得她再不敢叛逆离家,去那画舫酒家炫技□□。
她一直不知那人是谁……
原来是他!
段越口中那句“很早之前就认识”,竟然是指那时便开始了吗?
无奈当时她疲于生计,甚至没有认真听他讲话,更没有想起这段回忆。
她震惊恍惚,随即忍不住追出去寻他,欲问个清楚明白。
岂料刚一开门,便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闻霆一身朝服未换,显然刚从宫中夜谈出来。
他站在门里,扫了眼她手中画卷,又见她眼角泪痕未干,神情急切,眸色顿时沉冷如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抬手拦住去路,声音低沉。
“让开!”
叶芷筠却皱眉抬头,狠狠瞪着他。
一曲《春不晚》(0.8降调)送给段越。[爆哭][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约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