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中,药味弥漫。
瑾贵妃跟着追到门外,苦苦哀求。
太后听到哭声,闭目伤神转瞬变成悲思泛滥。
天子走近跟前,平静告知:“儿臣已将段越下狱,母后可满意了?”
她躺在凤榻上,面色灰败,抬头看向天子肃冷的眼神。
蠕动双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为段越开口求情。
最后却再次将话题引向自己的义兄。
“皇帝,乌横王大势已去,又经丧子之痛,太医回诊,他已失心疯了。对你再也构不成威胁,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歌舒朗看着自己执迷不悟的生母,彻底失望,苦笑摇头:“母后,到现在,你还要为他求情?”
“你可知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哎他年事已高,哪里还能做什么出格之事呢?哀家知道,他不是那般狼子野心的奸佞之人……”
太后弱弱辩解,却没有底气地错开了天子痛心的目光。
歌舒朗扼腕,咬牙切齿:“他没有野心?那他为何生辰宴逾制,以宫礼筹办?他没有野心,为何屡次冒犯竞王,挑起边衅?他没有野心,为何结党营私,遍布朝野?他没有野心……”
说到此,天子的声音骤然拔高,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凉。
“那他为何,至今仍与母后你,私相授受!”
“你……”
太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面对儿子的诘问,羞恼怒视,已然被他戳破了最不堪的秘密。
“你这么做,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吗?”
歌舒朗痛心质问,看着太后,而不是看着自己的长辈。
他身为帝王,此刻却站在道德制高点狠声批判母亲。
这彻底惹怒了太后,她不由怨恨地哭诉起来。
“是!是哀家对不起你父皇!可当年若不是他强夺臣妻,我与孟洪现在本该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皇儿,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摄政。”
“哀家只是爱你,心疼你在乌瓮当质子受尽苦楚,怕你年幼,掌控不了这祖宗基业,才,才让他稍稍扶持着你一些!哀家何错之有?”
太后委屈落泪,痛心疾首。
“扶持?”
歌舒朗怒极反笑。
“他都快骑到朕的头上,将朕的江山据为己有了!母后,你们之间这龌龊不堪的‘爱’,只让朕感到恶心!”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太后气极,捂住心口,一只手颤抖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你别忘了,当年若非哀家去求他,他冒死闯入敌国营救你这个质子,你还能有今天?你还能坐上这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此话无疑是最锋利的刀刃,戳进歌舒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
他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那段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屈辱岁月,是他心底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他看向捶胸顿足的太后,想到无辜的段越,良知微弱挣扎,不由继续辩驳。
“是!朕感念他救驾之功!”
“但,功是功,过是过!母后,你让朕不要细查,让段越顶罪……可是段越对朕而言,是何等分量,你难道不知?他不亚于祯卿,不亚于陆探微,如今却要他用命来填这个窟窿,这对他公平吗?!”
太后闭上眼,泪痕涟涟,语气却陡然严厉,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仪。
“那皇帝就去查!用尽酷刑,株连九族!将整个朝廷都掀翻过来!看看有多少乌横王的党羽!其中又有多少帮扶你夺嫡的贤臣?到时候,你再看看,你这皇位,还坐不坐得稳!”
尖锐的现实一刀一刀割着歌舒朗的神思。
他踉跄一步,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后,只感无边的疲惫和绝望。
是啊,他不过是一介权势的傀儡,哪里有能力承担这样的后果?
当初扛着高压钦点陆探微状元之名,重用其抗衡腐坏,虽战功赫赫,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辛苦无比。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竞王声望日隆,朝中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打倒一个乌横王,无异于强风催折断了一棵参天大树,其下仍然根系发达,又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连根拔起?
他敢去赌吗?拉着闻霆一起去对抗整个朝局?
去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藩王割据,江山破碎……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天子沉默了。无力地沉默了。
“朗儿,母后不会害你。前朝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前朝的纷争,母后看得太多了。”
太后见他伤怀颓唐,不由心疼抚过他皱紧的眉头,慈和宽慰。
“若事事都要追根究底,牵扯出来的又何止是半个朝廷?那将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巨浪!有时候一味追求真相和公道,只会让更多的人卷入其中,死得更惨!”
“……”
歌舒朗眼眶赤红,积压数日的愤怒,委屈,背叛感通通在太后虚伪的安抚下彻底爆发。
他狠狠推开太后的手,喉咙里压抑不住崩溃的哭腔。
“母后……你们,逼得儿臣好苦啊!”
他几近嘶吼,所有的帝王威严,隐忍克制,此刻都土崩瓦解。
无助得像一只困兽,难过失望,彻底陷入黑暗。
他踉跄着逃离太后震惊的眼神,冲出宫门,寻求一方角落躲藏,舔舐伤口。
*
翌日,金銮殿上,百官肃立,静待早朝。
偌大殿堂,氛围凝滞,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沉重。
众人看着,战功显赫,班师回朝的陆探微,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意气风发地立于武将首列,等待着天子的封赏,更期待着对元凶恶势力的最终裁决。
她压抑不住的激动,听到嘉奖,上前一步,郑重看向天子。
“臣,陆探微,幸不辱命,与竞王合并击溃乌横叛军,边疆安定,震慑北蛮,扬我国威!”
她简短地将功勋揭过,而后双手呈上一份厚重的奏疏,恭敬交给内侍,传至龙案之上。
“启奏陛下,乌横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其罪行罄竹难书,现将其谋逆证据交由陛下圣裁!”
百官一见那罪状,吓得瑟瑟发抖,站在两侧诚惶诚恐。
然而,歌舒朗端坐龙椅之上,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洛铃心辛苦搜集的奏疏。
只是平静地扫过下方暗流涌动的老臣,掠过洛铃心充满希冀的脸庞,看透百官神色各异的神情,最终游离到虚空中的一点定格。
他好似被抽走了魂魄,麻木地吐字。
“罪臣段越,勾结藩王,泄露军机,贪赃枉法,叛国谋逆,罪证确凿。着,秋后问斩,以正国法。其余乌横王一应涉案人员,交由刑部,大理寺核定罪责,一并处置。”
轰——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不住的抽气声,甚至窃窃私语。
洛铃心整个人僵在原地,惊怒至极,恍惚至极。
手中象牙玉笏,“咔嚓”一声,竟被她生生折断。
碎片倒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痛楚,却不及她胸中震怒重创心神的万分之一!
歌舒朗什么意思?
乌横王孟洪本人不提如何发落,一句涉案人员就将其党羽含糊不清地带过。
而主犯更荒唐得令人难以置信。
段越何其温润谦和,深受帝宠,他有何理由谋反?
可笑!可悲!
满朝文武,无人敢应,也无人敢驳。
“陛下!”
只见洛铃心不甘心上前一步,声音颤抖,赫然打破朝上僵局。
对高座的君王,发出穿透内心的凌厉质问。
“敢问陛下,段越何罪之有?!乌横王恶行,桩桩件件,铁证如山!陛下不严惩元凶,却推出国舅顶罪,此举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民心?”
“陛下你——有失公允!”
最后一声,竟已失望到染上哭腔。
老丞相闻声叹息不已,闻霆无奈垂首,不敢看她正义的泪颜。
歌舒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刻意别开洛铃心逼视的目光,厉声喝道:“陆探微!休得胡言!”
“朕念你军功在身,不予重责!殿前失仪,诽谤君上,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
“退朝!”
说罢,不给她再辩驳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
朝野骤然喧哗起来。
“陛下!陛下!”
洛铃心还在苦苦呼唤。
她疾步追出金殿,挤过散朝的人群,穿过重重宫廊,直至追到后宫入口,被御前侍卫牢牢拦住。
“陛下!臣陆探微求见!求见陛下!”
她喊了一路,高声震喝,气势凌厉,无人敢叱。
“陆大人,请回吧。陛下不会见您的。”
内侍总管苦着脸劝道。
“让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洛铃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见他不回应,便拔高音调,扬声对着深宫内苑大喊。
“歌舒朗!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寒了天下忠臣良将的心吗?”
她直呼天子名讳,咬牙切齿。
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哎哟祖宗哦,快别喊了!”
片刻沉寂后,墙垣里传来天子冰冷的呵斥。
“陆探微,你若再敢喧哗宫闱,妄议朝政,朕便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这绝情的话语,清晰钻入洛铃心的耳朵。
直叫她一颗热忱的心坠入冰窟,眼泪汹涌坠落衣襟。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宫门,眼中灰败,满是失望决绝。
“好!好一个依法处置!”
洛铃心冷笑一声,缓缓起身,声音悲凉,却嘲讽道。
“陛下既然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
她攥紧拳心,眼底怒火熊熊燃烧。
“但臣不会罢休!臣这就去查!去查段越无罪的证据!待臣找到,定当昭告天下,让这朗朗乾坤,黎民百姓,都看看,这世间公道,到底是在人心,还是在你天子的一句谎言之下!”
说完,她不再停留,决然转身,官袍飞扬,大步离去。
满腔愤懑,染得她一身戾气,无人敢视,皆垂首避让。
宫墙内,歌舒朗背靠冷硬的廊柱,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叹息一声。
段越……洛铃心……太后……文武百官,都在逼他!都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天子([爆哭]):“陆爱卿,朕的心好痛……”
洛铃心(补刀):“恭喜陛下仅差0.001碎片即可提现孤家寡人大礼包。([狗头叼玫瑰])”
天子(晕):“别砍了别砍了嗷嗷呜……(吐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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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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