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贲的狼狈溃退并未带来长久的安宁，反而像在紧绷的弦上割开了一道裂口。朝廷的威严受损，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更让宋润泽心悸的，是祈妧渔出手时那份几乎冻结灵魂的冰冷。时间不在他这边，每过一天，那个名为“祈妧渔”的少女，似乎就在神性的深海中被埋葬得更深一分。
他不能再满足于在人间砺刃守望。他必须冒险，去触碰那禁忌的界限。
书房烛火下，那些来自付家藏书楼的古籍残页被再次铺开，墨迹古旧，字句艰涩。其中一页，记载着一个名为“溯魂牵丝”的秘法碎片，并非控制神明，而是在特定时机——比如新旧神力交替不稳，或神明心神剧烈波动时——尝试追溯并连接其被神格压制的人性碎片。描述语焉不详，风险却写得明白：施术者需以自身魂力为引，若神明抗拒，或自身意志不坚，轻则神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而神明亦可能受其扰动，神格不稳。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祈妧渔的人性并未完全泯灭，赌的是他们之间曾有的羁绊，能穿透神性的壁垒。
“魂飞魄散……”宋润泽指尖拂过那几个字，眼中却无半分惧意，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然。“若这世间再无祈妧渔，只剩一尊冰冷的神祇，我苟活于世，与行尸走肉何异？”
他开始秘密准备。秘法需要媒介，他取出了那片一直贴身珍藏的金色鳞片，又设法从祈夫人那里，求得了一缕祈妧渔幼时的头发。地点则选在了鱼神庙后殿，那座初代鱼神鲤珠的雕像下——那里是神力最为汇聚之地，也是干扰最强、最容易被察觉之地，但成功的机会或许也最大。
时机，他选在了三个月后的“海寂日”。那是临渊城古老传说中，海洋最为平静、也是神明与现世屏障最薄弱的日子。
与此同时，深海神殿中的祈妧渔，正经历着成神以来最剧烈的神性动荡。镇压赵贲时动用神力，如同在冰封的心湖投下巨石，裂纹蔓延，被压制的人性碎片疯狂冲撞着桎梏。属于祈妧渔的记忆、情感，如同沉船中的珍宝，在深海中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光。
她看到十四岁那年，宋润泽送她的珍珠项链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感受到十五岁被囚于付家时，那彻骨的绝望与不甘；更清晰地回忆起十六岁化神祭时，那剔骨剜心之痛中，唯一支撑她的，是怀中那枚琉璃鲤鱼佩带来的、关于他的微弱暖意。
“润泽哥哥……”神祇无意识的低语，在空寂神殿中回荡，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迷茫与脆弱。但下一刻，浩瀚神格之力涌来，将这些“杂念”再次强行镇压，金色瞳孔重归漠然。只是那镇压，一次比一次艰难。
海寂日，如期而至。
这一日的海面果然平静得异乎寻常，如同巨大的蓝色琉璃，倒映着灰白色的天空。连海鸟都噤声不语，一种莫名的压抑笼罩着整个临渊城。
夜幕降临，宋润泽避开所有人，潜入了鱼神庙后殿。鲤珠的雕像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慈悲。他在雕像前布置好简单的阵法，将金鳞与发丝置于阵眼，自己则盘坐中央，割破指尖，以血为引，点燃了魂灯。
“以我之魂，为引路之灯；以我之血，为渡厄之舟……”他低声吟诵着拗口的咒文，意识开始脱离躯壳，沿着那微弱的媒介联系，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深不见底的神性之海。
——
深海神殿中，正在对抗体内人性冲撞的祈妧渔猛地一震！
一道熟悉而微弱，却带着惊人执念的魂力，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悍然闯入了她的神域！这感觉如此鲜明，直接穿透了层层神格屏障，触及到了那些正在挣扎的人性碎片。
“宋……润泽？”她难以置信。他怎敢？他怎能？
那魂力笨拙却坚定地在她浩瀚的神念中穿梭，试图连接、呼唤那被封印的“祈妧渔”。它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她冰封的神心，带来剧烈的、陌生的灼痛感。
是攻击？不，那魂力中毫无恶意，只有近乎悲壮的思念与呼唤。
神格本能地暴怒，浩瀚神力如同深海暗流，瞬间向那缕胆大包天的魂力绞杀而去！这是亵渎！是对神明权柄最直接的挑战！
“不——！”祈妧渔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一声惊呼里带着何等强烈的恐慌。
就在神力即将碾碎那缕魂力的刹那，被宋润泽魂力触及的人性碎片，如同被点燃的星火，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化神祭的痛苦、被迫分离的绝望、三年来默默守望的酸楚……所有属于“祈妧渔”的情感洪流，冲垮了暂时的堤坝。
神力的绞杀为之一滞。
透过那魂力建立的脆弱连接，她“看”到了——鱼神庙中，宋润泽面色惨白如纸，七窍渗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但那盏魂灯却在他濒临崩溃的意志支撑下，顽强地燃烧着。
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为了唤回她？
剧烈的冲突在她体内爆发。神性的冰冷威严与人性的炽热痛苦疯狂交织、撕扯。神殿外的海水开始沸腾，巨大的漩涡凭空生成，整个临渊城海域天象骤变，刚刚还平静的海面掀起恐怖的风浪！
“回来……”一声微弱的、带着泣音的呼唤，竟是从神祇口中溢出。这声音不属于威严的鱼神，只属于那个十六岁的祈妧渔。
这声呼唤沿着魂力连接传出，如同最精准的打击，正中宋润泽即将涣散的意识。
他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魂灯瞬间熄灭。阵法反噬之力重重撞在他的神魂上，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他……听到她了。
——
深海神殿的剧烈震荡缓缓平息。
祈妧渔（或许此刻，她更接近那个完整的自己）悬浮在殿中，脸色苍白，金色瞳孔中波澜起伏，混乱与清醒交替。神格依旧在，但那道被强行撕开的人性裂痕，再也无法完全弥合。
她能感觉到宋润泽魂力的骤然消失，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濒死的微弱气息。一股尖锐的恐慌攫住了她，远比神格被触动时更加剧烈。
她没有任何犹豫，身影自神殿中消失，化作一道流光，冲向海面，冲向那座鱼神庙。
窃火者以生命为赌注，终究是在神心的坚冰上，凿开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而这缝隙之外，是即将到来的、无法预料的狂风暴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