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妧渔十六岁生辰的前夜,临渊城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付家宅院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海面不再是她熟悉的蔚蓝,而是一片翻滚的墨黑,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礁石,仿佛要将整个海岸撕裂。
祈妧渔站在铁栏窗前,静静地看着这场风暴。她的面容平静得可怕,仿佛外界的狂风暴雨都与她无关。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明天,就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也是她决定实施“化神祭”的日子。
“祈小姐,城主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祈妧渔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跟着侍女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付渊明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付渊明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海图前,背对着她。墙上投下他长长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曳,如同蛰伏的怪兽。
“明日去鱼神庙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付渊明没有回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过,我有个条件。”
祈妧渔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城主请讲。”
付渊明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我要亲眼见证神谕降临。”
四目相对,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祈妧渔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战鼓在擂响。
她知道,付渊明根本不相信什么神谕。他要的,是亲眼确认她是否真的能觉醒为神,以及——如何控制这份力量。
“好。”她轻声应道,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决绝。
这一夜,祈妧渔彻夜未眠。
她将那张记载着“化神祭”的残卷反复看了数遍,直到每一个字都烙印在脑海中。然后,她将它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些古老的文字,最终化为灰烬。
天亮时分,暴雨奇迹般地停了。朝阳从海平面升起,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海面平静如镜,仿佛昨夜的狂暴从未发生。
付家的车队早早候在门外。祈妧渔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简单地挽起,除了右眼角下那枚越发鲜艳的鱼形胎记,全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付源站在马车旁,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身隆重礼服,见祈妧渔出来,上前想要搀扶她。
祈妧渔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自己登上了马车。
付源的脸色瞬间阴沉,但碍于付渊明在场,没有发作。
鱼神庙坐落在临渊城最高的悬崖上,面朝大海,气势恢宏。庙前有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象征着鱼神化鲤时在空中盘旋的圈数。
按照传统,鱼神转世必须徒步登上这些石阶,以示虔诚。
祈妧渔站在石阶前,抬头望向高处那座巍峨的庙宇。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
付渊明和付源跟在她的身后,一群侍卫远远地随行。
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石阶因昨夜的雨水而湿滑,她的脚步却异常稳健。随着高度不断提升,她能感觉到右眼下的胎记开始发热,一种奇异的共鸣从心底升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当她攀登到一半时,异象发生了。
海面上突然跃出无数金色的鲤鱼,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跳跃,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天空中,海鸟盘旋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看啊!神迹!”山下围观的百姓纷纷跪拜。
付渊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付源则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祈妧渔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上攀登。越接近山顶,她越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召唤她。那不是庙中的神像,而是来自大海深处,来自她血脉深处的共鸣。
终于,她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鱼神庙前。
庙门缓缓打开,年迈的庙祝率领众僧侣躬身相迎:“恭迎转世之神。”
祈妧渔微微颔首,迈步走入庙中。付家父子紧随其后。
庙内烛火摇曳,香烟缭绕。正中央,那尊少女化鲤的雕像静静矗立,慈悲的眼眸俯视着众生。与儿时记忆中的不同,此刻这尊雕像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祈妧渔走到雕像前,缓缓跪下。
庙祝开始吟唱古老的祷文,声音苍老而悠远。僧侣们敲击木鱼,诵经声如潮水般涌来。
付渊明和付源站在一旁,紧紧盯着祈妧渔的一举一动。
祈妧渔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外人看来,她正在虔诚祈祷,实际上,她正在心中默念“化神祭”的咒文。
随着咒文的进行,她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右眼下的胎记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她的体内。
“时候到了。”她轻声说。
付渊明上前一步:“神谕何在?”
祈妧渔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瞳孔在那一刻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神谕就是——”她站起身,转向付家父子,声音空灵而威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话音未落,整座庙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雕像开始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海面上狂风再起,巨浪滔天。
“怎么回事?”付源惊恐地后退。
付渊明却面露狂喜:“神力!这就是真正的神力!”
祈妧渔的白色长裙无风自动,她右眼下的胎记如同活过来一般,散发出刺目的红光。她感到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脆响,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撕裂。
这就是“剔骨剜心之痛”吗?
但她没有退缩。她强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向庙门。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个个燃烧的脚印。
“拦住她!”付渊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大声命令道。
侍卫们一拥而上。然而,当他们靠近祈妧渔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祈妧渔走出庙门,站在悬崖边缘。下方是汹涌澎湃的大海,巨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付渊明追出庙门,气急败坏:“你要做什么?回来!”
祈妧渔回头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感:“付渊明,你囚禁我的身体,却囚禁不了我的灵魂。你渴望神力,今日我便让你亲眼见证——神,是不可亵渎的。”
她张开双臂,纵身跃下悬崖。
“不——”付源的惊呼被海风吞没。
在坠落的过程中,祈妧渔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她的肌肤上浮现出细密的鳞片,四肢逐渐化作鱼鳍,疼痛达到了顶峰,而后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力量。
当她触及海面的那一刻,已经不是人类的形态。
一尾巨大的金色鲤鱼破开波浪,跃出海面。它身长数丈,鳞片如纯金打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在空中优雅地转身,看了悬崖上的众人一眼,那眼神,与祈妧渔一模一样。
然后,它潜入深海,消失不见。
悬崖上,付渊明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崖边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苦心经营多年,眼看就要掌控神力,却在最后功亏一篑。
付源则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喃喃自语:“她...她真的化成鱼了...”
临渊城的百姓们亲眼目睹了这一神迹,纷纷跪拜在地,高呼“鱼神归来”。
而在深海之中,祈妧渔——或者说,新生的鱼神——正向着大海最深处游去。化神祭带来的痛苦仍然残留在她的感知中,但更多的是重获自由的释然,和一股在她血脉中流淌的、汹涌磅礴的力量。
她回头望向那片她生活了十六年的海岸,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然后,她转身游向不可知的深处。
金鳞化龙,终归沧海。而人间的恩怨纠葛,似乎都已与她无关。
至少,在那一刻,她是这样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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