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闯进店里的时候,我正在给手表换表带。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只腕表。这些年,皮质表带已经坏了三次了,电池也换了五次。
孩子似乎被店里的阴暗吓到了,也许是突然从室外进来无法适应室内的光线,在门口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我懒得抬头,继续按住手中细小的螺丝。
孩子很快适应了店里的光线,开始慢慢往店内探索。他绕过堆成方形的洗发皂,来到堆成金字塔形状的洗手皂跟前。
我低着头,但是余光已经能看到这个令人讨厌的男孩了。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慢慢拿起手机,点开手电筒,一只手捂住光线,把手机移动到自己脸下方,挪开手的同时抬头伸出舌头对着男孩:“哇!”
男孩当时就吓愣了,都没叫出来,三秒之后男孩转身往外跑,还撞掉了几块洗手皂。孩子一直跑出店外,才“啊”的一声喊出来,越跑越远。
我笑了,关了手电,拿起工具继续换表带。
这是一间手工香皂店,里面的香皂都是我亲手做的。身后架子上是上百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各种植物的叶片、花朵。
表带终于装好了。
一个男人走进店里,他没看见我,假装礼貌地大声喊道:“你好!”
我戴好手表,看了看时间,慢悠悠走出来,“唰”的一下拉起竹帘。
男人吓了一跳,猛地看向我,声音虚了许多,“你好。”
我笑而不语,把店铺四面窗户上的竹帘都拉了起来。店里立刻变得五颜六色起来,各种大小形状的香皂、矿盐、水晶灯、鲜花、干花、黑瓷金花的洗手盆、柔软的编织物……
还有地上掉的几块摔变形的香皂。
男人当然不知道孩子是先闯祸还是先被吓。他尴尬地转开眼神,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捡起地上的手工皂,放到一边,抬头说:“您好。”
男人这才慢悠悠看向我,“哦,你好。那个……”
男孩站在门口没进来,还在抽泣,用手背和胳膊蹭着鼻涕。
我看了看男孩说:“宝贝几岁啦?”
男人:“四岁十个月。快五岁了。”
“现在的幼儿园教小朋友认字认时间吗?”
男人局促地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推开两扇店门,男孩立刻跑向那辆黑车。
外面阳光的味道冲淡了店里的香气,“我们这种乡下地方跟你们大城市不一样。有午休时间。”我指着挂在门上的一个木牌,上面写着:
“营业时间
AM10:00-12:00
PM3:00-10:00”
我又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
男人更加局促,似乎忘了刚才是进来为儿子讨个公道的,“哦哦,对不起。”
我微笑着:“没事,怪我刚才没锁门,店里这么黑,难免吓到小朋友。”
“嗳,是,哦,不是,不是,没有。”男人看向外面,“是他自己乱闯。不好意思啊。”
我看向窗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三厢车,挂着“江A”的牌子,应该是到了当地租的车。车门和后备厢都开着,一个女子穿着黑底碎花吊带长裙,戴着草帽、墨镜,侧身坐在副驾驶看手机。
女子身材丰满且匀称,头发披散,穿着拖鞋,手脚指甲都是新做的,很亮眼。露出的皮肤都很白,没化妆,脸上看得出有些疲惫,带孩子出来玩,是个苦差事。
小男孩站在她身边。
我又看了看男人,白色带红色条纹的POLO衫,黑色短裤。
吊带裙 POLO衫 一个孩子,经典的城市夫妻。
我说:“来玩的吧。刚到?”
“嗳,是。可能是时间不对,民宿那边的人没接电话,我们开进来以后就找不到路了。导航显示就在我们右边,但是我们刚才停车下来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我媳妇给民宿打电话,我在看地图,没注意孩子就跑过来了,不好意思哈。”
我问:“住哪家?”
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这家叫……听花小筑。”
“哦,听花家,从那边小路一直往上走,车上不去的,我带你们过去。”
男人:“太感谢了。”
男人跟在我身后走出店门,问:“不用关门?”
我说:“不用。”
车里的女人看到我们一起过来,露出有些敌意的表情。
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女同学、女老师、阿姨、婆婆,甚至我妈、我妹,都不喜欢我。她们都对我流露出敌意的眼神。
无论我怎么微笑。
成年以后我才知道,是因为我长了一对狐媚眼,越是笑越是看起来不怀好意。我也知道了邻居大姨大娘们都在背地里议论,这孩子怎么看起来邪邪的,怕是命硬要克人。
雪上加霜的是,我十四五岁青春期之后,还发育出不属于东方人比例的胸和屁股,穿什么都看起来很胖,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
但,男人喜欢。
可我不喜欢男人。
哎,注定单身一辈子……
我听见身后的男人说:“这个店的老板娘说我们订的民宿在对面那条小路,只能走上去。”
我站住等他们,心想,我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但我没有反驳。
女人靠在车里,往男人说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先去看看,找到了再下来拿行李。”
男人:“那你在这儿等我。”
女人看起来又热又累,不耐烦的嘟囔:“我还能去哪儿?”
我们进入小路,往上走了大约十几分钟。
两扇木门敞开着,里面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一个年轻女孩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午睡。都没听见我们进来。她是给听花帮忙的亲戚家孩子,叫子芽。
我说:“就是这里了。”
男人回头看了看,“不近啊。”
“确实不临街。”
子芽醒了,忙从椅子上起来,“青槐姐,你来了。”
我说:“听花呢?怎么不接电话?”
“花姐去遛车了。没办法接电话吧。”
“中午遛车?”
“一早就走了,这会儿可能在哪个乡亲家吃午饭了吧。”
“你家今天有客人到,她还瞎跑?”
“所以她让我哪儿都别去。”
“这野丫头。”虽然只有子芽一个人在店里,但我可不打算帮忙,“那你先给客人安排房间、搬行李。我先下去了。”
男人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反倒是他不好意思扰乱了别人正常生活一般。
真是有礼貌有家教的人,很好。
“好的。我来。”子芽迎上去,“您好,咱们先办入住吧?”
男人说:“哦,好。”
子芽往屋里走,“这边走,所有入住人的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男人开始翻包。
我走出大门,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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