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隐匿屏障泛着淡淡的青光,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却挡不住顾溟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指尖攥着那枚九转还魂珠,珠子的暖意透过皮肉渗进骨血,本该是绝境中的希望,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口发紧。
阿瑶蹲在一旁,狐尾轻轻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灵尘,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顾溟公子,这珠子……真的能复活人吗?我只是听族中古籍记载,从未亲眼见过……”
狐君靠在石壁上,指尖捻着一枚灵草,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溟:“九转还魂珠乃上古灵物,蕴有生生不息的本源之力,只要魂魄未散,肉身未腐,确实能逆天改命。只是……”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此物逆天,使用时需以使用者自身灵力为引,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顾溟浑身一震,握着珠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到几乎要碎裂。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流光溢彩的珠子,脑海里瞬间被两个身影填满——江珩躺在寒狱石床上那冰冷苍白的面容,睫毛上似乎还凝着未干的霜气,嘴角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还在等他一句“我来接你了”;而桃木桂树中沈清辞的残魂虚影,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为了护他周全,哪怕魂体受损、寄宿木中也毫无怨言。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刻入骨髓的挚爱,一个是他亏欠半生的兄长。
爱与义,像两把锋利的刀,此刻正架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让他痛不欲生。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刚想说些什么,喉头却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洁白的珠面上,瞬间被珠子的灵力吸附,消失无踪。那抹猩红,像极了江珩死时胸口的血迹,又像是沈清辞为护他而流的血,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顾溟公子!”阿瑶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狐尾缠绕上他的手臂,渡去一丝温和的灵韵,“你别激动,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顾溟摆了摆手,推开阿瑶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石壁的寒意透过衣衫渗进来,却丝毫冷却不了他心中的焦灼与痛苦。他看着那枚九转还魂珠,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复活江珩,他想,他做梦都想。多少次在梦里,他回到江南的桃花林,江珩笑着向他走来,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得让人沉醉。可梦醒时分,只剩下竹屋里那具冰冷的身体,和满室的死寂。只要有一丝机会,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要让江珩重新睁开眼睛,再对他说一句“阿溟”。
可沈清辞呢?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桃木桂树,红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沈清辞的残魂虚影若隐若现,安静地悬浮在木身之上。他想起当年,沈清辞为了救他,硬生生挡下玄虚阁长老的致命一击,魂体碎裂,若不是靠着桃木桂树的灵韵勉强支撑,早已魂飞魄散。这些年,沈清辞的残魂一直陪伴着他,为他指点迷津,帮他突破瓶颈,像一盏明灯,照亮他复仇的漫漫长路。
他欠沈清辞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如今有了复活的机会,他怎能视而不见?若是选择复活江珩,他余生都将活在愧疚之中,每一次看到桃木桂树,都会想起那个为他牺牲的兄长,良心难安。
可若是选择复活沈清辞,江珩怎么办?那个与他约定好要在江南看一辈子桃花的人,那个在寒狱中等他来救、最终却没能等到的人,他又怎能放弃?江珩的死,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深的疤,若是连这唯一的复活机会都要剥夺,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太难了……”顾溟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斤重的绝望,“真的太难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座独木桥上,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刀山火海,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粉身碎骨。爱与义,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将他撕裂。
沈清辞的残魂虚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挣扎,轻轻飘到他面前,眼神里没有丝毫催促,只有一片温和的释然:“阿溟,不用为难。江珩公子对你更重要,复活他吧。我能陪伴在你身边这么久,已经很满足了。”
“清辞哥……”顾溟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我不能这么做……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我怎能如此自私?”
“别说了。”沈清辞的虚影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我兄弟一场,何须言谢?能看到你好好的,能看到你为了江珩公子振作起来,我就放心了。复活他,好好活下去,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顾溟看着沈清辞的虚影,心中的痛苦愈发浓烈。沈清辞越是体谅他,他就越是愧疚。他知道,沈清辞是在为他着想,可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体谅?
他又想起江珩,想起江珩临死前,是否还在盼着他的到来?是否还在相信他会遵守承诺,带他回家?若是知道自己为了复活兄长而放弃了他,江珩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怨他?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头痛欲裂。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一边是刻骨铭心的爱,一边是重如泰山的义,他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失去最重要的人,都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先……先不复活了。”顾溟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耗尽全身力气的决定,他将那枚九转还魂珠重新放回黑色的盒子里,“咔哒”一声,合上了盒盖,也像是关上了那唯一的希望之门。盒子入手冰凉,瞬间驱散了掌心的暖意,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许。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做出选择。他怕自己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彻底崩溃。
“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能力催动它,反而可能白白浪费了这颗珠子。”他找着借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无论是清辞哥,还是江珩,我都无法抉择。”
阿瑶愣住了,狐耳微微颤动,眼中满是惊讶:“顾溟公子,你……你想清楚了?这可是唯一的机会啊!”
“我想清楚了。”顾溟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却又藏着深深的无奈,“报仇的事还没结束,玄虚阁的余孽未清,江珩的仇,清辞哥的仇,我都还没报。在彻底摧毁玄虚阁之前,我没有资格谈论复活。”
他必须找点事情做,必须让自己沉浸在仇恨里,才能暂时忘记这份两难的痛苦。复仇,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唯一能让他暂时逃避现实的借口。
他顿了顿,看向狐君,眼中闪过一丝恳求:“狐君,阿瑶,多谢你们今日相助。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走。玄虚阁的仇,我必须亲手报。这颗九转还魂珠,我会好好保管,等我有能力了,等我能做出抉择了,我再……”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喉咙哽咽,再也无法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能力做出抉择,或许永远都不能。
狐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带着一丝不忍:“你可想好了?玄虚阁的白衣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你独自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知道。”顾溟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坚定,“可我别无选择。江珩和清辞哥的仇,我必须亲手了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只有在复仇的战场上,他才能暂时忘记心中的煎熬,才能暂时不用面对那份爱与义的抉择。
阿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狐君拦住了。狐君轻轻摇了摇头,对着顾溟说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拦你。这是一枚‘青丘护心符’,能在危急时刻为你挡下致命一击,你拿着。”他抬手一挥,一枚青色的符纸飘到顾溟面前。
顾溟接过护心符,紧紧攥在手中,眼中满是感激:“多谢狐君。”
“你不必谢我。”狐君说道,“你救过瑶儿,便是我青丘的恩人。若日后需要帮忙,只需捏碎这枚符纸,我自会赶来。”
阿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顾溟:“这里面是一些疗伤的灵草和凝神丹,你带着,路上用得上。顾溟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顾溟接过锦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再多的感谢,也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情谊。
他转身,朝着山谷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孤寂。桃木桂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沈清辞的残魂虚影浮现,轻声道:“阿溟,我陪你。”
顾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瞬间被吸干。那泪水里,有对江珩的思念,有对沈清辞的愧疚,更有对这份两难抉择的无力与痛苦。
狐君和阿瑶站在山谷中,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眼中满是担忧。
“爹爹,我们就这样让他走了吗?”阿瑶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嗯。”狐君点了点头,眼神深邃地望着顾溟离去的方向,“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仇,必须自己报。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执念。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顾溟走出山谷,朝着玄阴山的方向望去。玄虚阁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他握紧手中的桃木桂树和九转还魂珠的盒子,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玄虚阁,等着我。江珩,清辞哥,等着我。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纵身跃起,御空而行,朝着玄虚阁飞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血战。可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
九转还魂珠的盒子被他贴身藏好,像是藏起了心中那唯一的希望,也藏起了那份足以将他摧毁的两难与痛苦。他不知道,这颗珠子,最终会用来复活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去做出那个艰难的抉择。他只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复仇。
血债,必须血偿。而那份爱与义的煎熬,只能暂时被他压在心底,等着某一天,要么彻底爆发,要么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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