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来得迟,却带着浸骨的湿冷。小院里的桂树早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描摹着思念的轮廓。顾溟近来总爱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枚桃木桂树,指尖一遍遍划过上面的纹路,眼神空茫,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江珩知道他心结未解。青云观的真相虽让他释然了沈清辞的心意,却也让他更清晰地触到了那份跨越生死的羁绊——玄机子手记里“残魂封于桃木桂树”的字句,成了他新的执念。他总说,想再听听清辞哥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
这日午后,难得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冷寂的小院添了几分暖意。江珩从市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刚买的朱砂、符纸,还有一小罐陈年的桂花酒。他走到顾溟身边,将布包放在石桌上:“我寻了位老道长请教,他说桃木本就有镇魂养魂之效,若以心头血混朱砂,再辅以沈公子生前最喜的桂花酒祭拜,或许能短暂唤醒封在木中的残魂。”
顾溟猛地抬头,眼底瞬间燃起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恐:“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惊扰了他?”
“老道长说,沈公子的残魂守了你这么多年,本就有灵,若他愿意见你,自然会有回应。”江珩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温和得像午后的阳光,“我们试试,好不好?若他不愿,便当是我们陪他说说话。”
顾溟紧紧攥着手中的桃木桂树,指节泛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好。”
江珩取来一把小巧的匕首,用烈酒消毒后,递到顾溟面前。顾溟看着锋利的刀刃,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要划向指尖,却被江珩按住。“心头血更盛,我来。”江珩说着,不等顾溟反应,便握着匕首在自己心口处轻轻划了一道小口,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早已备好的朱砂碗中。
“江珩!”顾溟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按他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你何必如此!”
“我是圆梦信使,本就与心愿之力相通,我的心头血,或许能让这份召唤更有力量。”江珩笑了笑,忍着疼将朱砂与心头血搅拌均匀,又倒了些桂花酒进去,暗红色的浆液里飘着细碎的金蕊,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顾溟看着他心口渗出的血迹,心中又疼又暖,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他接过江珩递来的毛笔,蘸了些朱砂血浆,小心翼翼地在桃木桂树的纹路间涂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清辞哥,我是阿溟。”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是你一直在陪着我,对不起,这么多年,才知道真相。”
“我和江珩去了江南,种了桂树,酿了桂花酒,就像你当年希望的那样。”
“婆婆身体很好,我们常去看她,她还说起你小时候偷喝桂花酒,被她罚站的事……”
顾溟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年少时的趣事说到如今的安稳,从西湖的烟雨说到小院的桂树,每一句话,都带着浓浓的思念。江珩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觉得无比值得。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桂树下的泥土上。顾溟手中的桃木桂树,在涂抹完朱砂血浆后,竟微微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
忽然,一阵轻柔的风拂过小院,桂树的枯枝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的桂花酒香愈发浓郁,隐约间,竟传来一道模糊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耳边:“阿溟……”
顾溟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桃木桂树险些滑落。他怔怔地环顾四周,小院里除了他和江珩,再无他人,可那声音,分明是清辞哥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清辞哥?”顾溟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是你吗?清辞哥,你回答我!”
风又起,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丝温柔的暖意,却也透着浓浓的疲惫:“阿溟,我在……”
“清辞哥!”顾溟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他紧紧抱着桃木桂树,像是抱着沈清辞的臂膀,“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这些年,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受苦,看着你封闭自己,我……很心疼。”
“对不起,清辞哥,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
“不许说傻话。”沈清辞的声音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能为你死,我心甘情愿。看到你如今好好的,有江公子陪着,我很开心。”
顾溟转头看向江珩,眼中满是泪水,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江珩也看着他,眼底温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好说话。
“清辞哥,你是不是要走了?”顾溟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他能感觉到,那道声音正在一点点变得微弱。
“残魂之力本就微弱,能与你说这几句话,已是万幸。”沈清辞的声音渐渐缥缈,“阿溟,忘了我吧,好好和江公子过日子,别再被过去困住了。”
“我做不到!”顾溟哭喊着,“清辞哥,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傻阿溟。”那道声音带着最后的温柔,像是在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记住我的好,就够了。带着我的祝福,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声音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阵轻柔的风,拂过顾溟的脸颊,便彻底消失了。桃木桂树上的红光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顾溟抱着桃木桂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多年的思念,多年的愧疚,多年的遗憾,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心疼。
江珩走上前,轻轻将他揽入怀中,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阳光渐渐沉了下去,小院里再次陷入冷寂,只有顾溟的哭声,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顾溟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靠在江珩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而疲惫。“他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次,是真的走了……”
“嗯。”江珩轻轻应着,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他是放心不下你,看到你现在有人陪着,才肯安心离开的。”
顾溟沉默着,紧紧抱着怀中的桃木桂树,像是抱着沈清辞最后的遗物。他知道,清辞哥是真的走了,带着对他的祝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也终于要学会放下,学会独自前行,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夕阳彻底落下,夜色渐浓,冷风吹过小院,带着刺骨的寒意。江珩将顾溟扶起来,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天凉了,我们进屋吧。”
顾溟点了点头,任由江珩扶着他走进屋内。他将桃木桂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像是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江珩替他盖好被子,又去灶房煮了一碗姜汤,端到他面前:“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顾溟接过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凉。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空茫,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江珩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顾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需要时间来接受沈清辞真正离开的事实。而他能做的,就是一直陪在他身边,做他最坚实的依靠。
屋内的灯光昏黄,映着两人沉默的身影。江珩腰间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越而悲伤的声响,像是在为那段跨越生死的情谊,送上最后的哀悼。而那枚桃木桂树,静静地躺在床头,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这段关于爱、牺牲与救赎的故事,走向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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