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澍一行人被困在机场。
“哥，照现在这情况看今天肯定是飞不了了。”程珈吸了一口烟，习惯性地有事听陈澍安排。
昨天是他们发小的婚礼，选择在老家云梁市办仪式，只小范围邀请亲友，昨天婚礼过后大多数的亲友包机飞回去了。他们几个玩了一宿，今早发小把他们送到机场，和新婚妻子自驾旅行走了，他们却被困在这了。
陈澍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程珈赶忙问：“咱接着去住酒店？”
陈澍道：“回老宅。”
车子碾过街道上被风卷起的落叶和杂物，驶向云梁市郊。抵达陈家祖宅时，已是中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陈澍开车门时没把稳，车门被一阵猛烈的狂风“哐当”一声吹开。
陈澍刚下车，脚还没站稳，就被风推得踉跄向前。还不等他稳住身形，就听见一个带着试探的声音：“是小澍？”
陈澍循声看过去，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阿姨，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罩衫，衣服很旧但是很干净。
她微微仰头才能直视陈澍，眼神犹疑地在他脸上打量着，又问了一句：“是陈澍么？”
陈澍迟疑地点点头，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这位大妈看出他的困惑，脸上堆起朴实的笑容，主动介绍：“我男人是你奶奶的远房外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该叫我王婶。”
陈澍礼貌地叫人：“王婶，你好。”
王芳芳点点，凑近陈澍，带着点熟稔的肯定语气说：“你家这个亲戚，真挺不错！她看这天要刮大风，怕果子吹得满地都是糟蹋了，前些天就张罗着提前摘下来好些石榴，都分送给左邻右舍了。”她说着，指了指院里那棵在风中狂舞枝条的老石榴树。
陈澍一头雾水，狐疑地看着她。
王芳芳被他的眼神也搞懵了，她挠挠头，“年初时，不是你家派人来看院子么？就那姑娘……”
陈澍心中疑惑，什么看院子，年初来这边的只有那一个人……听她这么说，陈澍心头一动，记忆瞬间清晰起来，想起她说的是谁。
“她和你说，她是我雇来看房子的？”陈澍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硬。
王芳芳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眼神闪烁了一下，赶紧胡乱应和着：“啊，是啊是啊……这风可真大！”她裹紧了衣襟，借口道，“我得赶紧回了，炉子上还炖着汤呢！”说完便匆匆转身，顶着风快步往家走。
程珈他们在大门下等他，见他们在说话，也没好意思去打扰，只是十月份了，小风一吹，凉飕飕，忍不住拉好衣襟，不顾平时的优雅形象，缩紧着脖子。
陈澍往院子里走，院子和往常一样，主楼仿照着曾经的样子重新翻修过，石榴树的枝桠也在风在院中摆动。
陈澍领着人进门，屋内陈设一如上次清明祭祖时的样子，整洁却透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他觉得不对，按理来说她应该住在主楼，他的卧室里，看这样子她应该是不在这住，难道是害怕自己一个人住，所以只是白天过来装装样子？
他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程珈等人分好房间。刚安顿下来，沈子瑜的身影才出现在主楼门口。
其实沈子瑜很早就看到他们进院子里，只不过那时她刚刚洗了头还没吹干，她磨磨蹭蹭吹好头发，换了一身衣服，才到主楼这边。
陈澍有点看不懂她。当初是她家使了手段，非要把她塞进他家，让他成了杭市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自认够仁慈了，没逼她留在杭市当活靶子，也没刻意报复刁难，只是把她打发回这乡下老宅眼不见为净。
沈子瑜当然明白，她也接受。于是乖乖地来了云梁乡下，这个外卖不达、取个快递都要跑几公里外的地方。
日子久了，她竟也习惯了。虽然点不到外卖，邻里婶子们送来的家常菜却格外香，连带着她自己的厨艺也练出了几分模样。
她发现，远离城市的喧嚣，物欲也跟着淡了。
乡下的日子清静，却也充实。陈澍的突然出现，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沈子瑜站在房间门口，任由陈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她穿着厚实柔软的米白色毛衣，头发刚洗过，披在肩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她不说话，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陈澍看着她这副气定神闲，甚至比在杭市时显得更健康红润的模样，觉得她这人有点意思，不由轻笑一声：“呵，你倒是过得不错。”
不是讽刺，倒有几分真实的意外。这女人，被流放边疆，不说容光焕发，至少也是神采奕奕。
他问：“你去哪了？”
沈子瑜心里翻了个小白眼，他的房间每年只有在清明节那天住一晚，他应该一进来就看到，他这房间没有人住的痕迹，他这是在明知故问。
沈子瑜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地板上，午后的困意悄然袭来，她答非所问，语气平淡：“我住在西厢房。”
陈澍不知道说她啥好，还真把自己当打工的了，西边的房子是旧时给帮佣住的屋子，离主屋有段距离。不知道说她有自知之明，还是傻。
他眉峰一挑，话锋带着讽刺：“呵，还真把自己当打工的了？”
程珈恰在这时路过门口，探头往里一看，见到沈子瑜明显一愣，“嫂……”后面那个子字，被陈澍倏然扫过来的冰冷眼神硬生生截断。他尴尬地干笑一声：“哈，好巧，你也在这儿。”
他说完想打自己嘴巴，人家是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在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沈子瑜听出他话里并无恶意，便对他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重新看向陈澍，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主屋厨房可以用，米面粮油都齐全。我一会儿下楼给你们拿些蔬菜和肉，晚饭你们自便。” 言下之意，她不奉陪。
陈澍就见不得她这置身事外的样子，顶着她说：“那不行啊，别忘了你女主人的身份，客人来了，你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在这儿好好照应着。”
沈子瑜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对程珈略一点头，转身就出了房间。
屋子里的陈澍被她气笑了，程珈也被她的干净利落的操作惊了一下，怎么讲呢？也不吵也不闹，直接冷处理，澍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吧。
这个小嫂子，不简单。
沈子瑜径直回到自己西厢房的小厨房。她麻利地装了两大袋食材：几把翠绿的小青菜、一盘土鸡蛋、几盒午餐肉罐头、一块熏得恰到好处的腊肉，还有几包未开封的挂面和调味料。
她提着袋子回到主屋厨房，往料理台上一放，没有特意去打招呼，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那方小天地。
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了一会儿，被陈澍这么一搅和，午睡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起身，迅速收拾好洗漱用品，拿了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衣，就出门了。
今天虹虹爸妈回外婆家，因为这场大风阻隔在山那头回不来，虹虹学校又停课半天。虹虹妈特意打电话来，请她过去陪虹虹住一晚。原本想让虹虹来林家老宅，但现在那群人来了，自然不方便。
出门时，风势似乎更猛了些，呜呜作响。她没给陈澍留任何口信或纸条。他大概也不在意她的去向，她又何必自找没趣。
沈子瑜有些认床。奇怪的是，在虹虹那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虹虹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感觉虹虹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毯子角，然后继续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做作业。
主屋厨房里，程珈几人已经开始张罗晚饭。看到沈子瑜提来的两大袋东西，程珈一边翻看一边感叹：“嚯，东西备得真齐全！连腊肉都有，嫂子……呃，她挺周到啊。” 他差点又秃噜嘴。
陈澍没接话，走过去随手翻了翻。青菜水灵，鸡蛋新鲜，腊肉透着诱人的色泽，连挂面都是本地人爱吃的宽面。
她在这里的日子，似乎过得比他想象中更……自在。这份周到，也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线，她真是一点不掺和他这边的社交圈。
他见不得她躲清闲，抬脚就往西厢房走去。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片区域。
推开她的房门，一股清冽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却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一张窄小的单人床，被子叠得方正如豆腐块。旧书桌正对着窗户，桌面上除了一块棉麻桌布，空无一物。没有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没有堆叠的书籍杂物，干净得像没人住，却又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生活痕迹。
沈子瑜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母亲的梳妆台精致有序，他姐姐的桌面永远像刚打过仗，他见过各种女生的房间。
但像沈子瑜这样，生活痕迹被压缩到如此极简，仿佛随时可以拎包走人，不留一丝眷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房间像一个精心维持的壳子，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他。
他拿出手机，给沈子瑜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沈子瑜却没说话。
“喂？”陈澍沉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含糊的：“嗯……” 尾音带着熟睡中被吵醒的沙哑。
陈澍问：“你在哪？”
又是几秒的停顿，才听到沈子瑜闷闷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回应：“……嗯……”
陈澍反应过来，她居然在睡觉，陈澍气笑了，她还有心情睡觉？心可真大，躲得也挺快，他愤愤挂断电话，回到主屋。
程珈他们已经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程珈心情似乎不错，一边切菜一边罕见地帮沈子瑜说起话来：“哥，你也别太跟她较那个劲了。那事儿……我听说了点别的。” 他压低声音，“当初，她也不是没反抗过。好像劝了她爸好几次。是她爸，用她妈留下的遗产要挟她，她拧不过,才没办法点头的。”
陈澍不知道还有这一段，“你怎么不早说？”
程珈叹了口气，放下刀，擦了擦手：“谁敢跟你说啊？那会儿你听见她名字就炸毛，谁那么想不开往枪口上撞？”
陈澍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过去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翻涌上来，他消化着刚刚程珈说的话，仔细想想，除开那场强加的婚姻，她似乎真的没做过什么。
没有哭闹，没有抱怨，被打发到边疆也安安静静，从不辩解。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怨妇，也不是故作姿态的委屈，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现在想来，当初他说让她回老宅时，她眼底那一丝惊讶之下，藏着的不是愤怒，而是……轻松？
他叫程珈一声，程珈几步走过来：“哥，咋啦？”
“你还知道她别的什么事？” 陈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程珈眼珠转了转，故意装傻，“谁啊？”
陈澍抓起手边的抱枕扔过去，“别废话，快说。”
程珈接住抱枕，嘿嘿一笑，这才在他身旁坐下，“别的我真不知道了，只听说你俩是高中同学，她爸一直逼着她联系你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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