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空万里无云中混着低气压的灰色,沉甸甸地投射在前车玻璃上。
林青还在身后查阅地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欧阳幸高说话,欧阳幸高不时扫过身边这沉默着看手机的阮荔子,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断地涌上心头,又被他摁压下来。
阮荔子的手指头在颤抖。
在屏幕上对焦了好几次,才点开金文发出来的最新章节。
她识读金文所写的每一字每一句,眉头越发地紧锁,浑身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阮荔子有时候很讨厌这些小说作者。
用灵机一动的想法开了个充满吸引力的开头,补足了读者的兴趣之后,却停止了直驱深入,转而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大谈特谈没用的东西。
比如金文突然发送的第二章。
第一章的钩子是老头看到了男孩用嘴巴做出“救我”的口型,也是紧悬阮荔子心脏的关键细节。
可是,
然后呢?
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还有金文铺垫了那么多山体滑坡的伏笔,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山体滑坡?是不是导致了21死3伤的惨剧?
那现在,她穿越回到了过去,是不是真的能够阻止过去发生的一切?
从上车那一刻起,阮荔子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她只希望金文能够马上给予一个明确的结局,而不是这种模糊的叙文。
阮荔子将第二章从头到尾阅读了两遍,生怕之前有遗漏了细节,尤其是那种一笔而过,却对弟弟有关下落十分重要的部分。
可惜逐字逐句地精读过后,她怎么也找不出一处相关的内容。
她忍不住喊道:
“怎么突然写到一个女人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啊?女人?”
正在开车的欧阳幸高,听到旁边一声不哼的阮荔子平白无故地冒出这句话,疑问着蹙起眉毛。
宝马转了个大弯之后,原先的四车道变为了双车道。
经过收费口,进入二级公路,双车道变为双向车道,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二级公路两边连着起起伏伏的矮山,山前一大片一大片碎田。
田地中,零零碎碎地散落着矮小的红砖平房。
路上没几辆车,也看不到几个人。
更不要说是远处的人,人影模糊,加上车速飞快,即使有人,也难分辨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专心开车的欧阳幸高放慢了速度,煞有其事地环视一圈,依然不解道:
“你说什么?”
“我想,可能,可能……前面,前面可能会有个女人冲出来……”
“什么会不会?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
阮荔子的话在欧阳幸高看来十分地语无伦次,致使他诧异地看向她。
紧绷的侧脸,脸上是毫无血色的煞白,却为她原本清秀的外貌添上了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欧阳幸高赶紧回过头,一个冷颤,差点儿压不住方向盘,浑身莫名难受。
身后的林青睡了一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后,听到两人的说话,于是斜过眼睛看向前座,便随口应了声:
“她是说这个女人吧?”
听到林青的话,阮荔子低着的头顿了顿,惊愕地抬头:
“哪个女人?你说谁?”
林青迟疑道:“前面好像是有个女人啊……”
“什么女人……”
阮荔子抓着手机的手指像是患了帕金森般,抖动得十分厉害。
她身躯一震,深深吸了口气,指着前方:“有个女人!”
林青也指向前方:“就在那边,你开慢一点!前面停!”
为了不再被对阮荔子的感觉打扰,欧阳幸高一直目视前方。
然而,头脑里还是被两人口中这个“女人”给扰乱了思绪。
听到林青的指示,他倒是乖乖地执行了,即使他还没有弄清楚两人口中的女人……
车子拐进一条村道,缓缓停下,车窗突然闪出一抹红色!
欧阳幸高连忙深踩刹车,整车的人被这一脚猝不及防,靠着惯性撞向前方。
“哎哟!”
林青的脑袋摔到前座背上,痛得发出尖叫。
阮荔子的手仍然死死握着手机,即使她的前胸被安全带一下子勒得透不过气。
欧阳幸高开车的劲还没有缓和好,惊恐地瞟向他旁边的车窗。
一张黑嗖嗖的脸从下往上蹦了出来。
欧阳幸高猛地被吓地心脏砰砰直跳。
刚刚,刚刚他明明没有看到这里有个红衣服的长发女人……
*
【您有一条最新的读者回复。】
【读者C72502hY:我的弟弟好像死在了你的小说里!】
许天一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般,坐在主席椅上,一动不动。
“我还指望他能够说几句话,哪怕用他的身份压一压他们也好。”
“那你倒不如指望他们其中一个尿急忍不住……就这个董事长,一点用都没有。”
汤盼儿说完,坐在同一列的年轻小员工们齐齐抬头,平等地白了一眼会议桌上的所有人。
这种涉及到公司高层之间的针锋相对,对于坐在边缘位置的小员工们实在是无聊,却又不得不坐在这儿听下去。
旁边人又开始八卦道:
“盼儿,你进来的时候不是暗恋他吗?”
“屁啦,暗恋,这种靠家里吃饭的男人,屁用都没有。”
汤盼儿这次头也不抬,沉迷于自己在本子上的画画,墨绿色的猫眼美甲随她指尖的变动闪烁着光泽,淡黄色的短发落下,遮住她一半脸。
底下性格比较跳脱的年轻员工在窃窃私语。
许多第一次见到许天一的员工,都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期待。
年轻、有钱、帅气。
高富帅这种老生常谈的标签,在现实中是人人追崇的目标。
他本身长相无可挑剔,在他20岁的时候已经自带流量。
如果不是要背着整个家族企业接班人的期望和重担,他可能就会跟着朋友满世界跑,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探险家兼vloger,直到他想回家。
但他不能不回家,不得不接过老父亲的担子,成为千千万万电视剧中要回家族继承事业的继承者一员。
至此直到今年,千篇一律的重复,枯燥无味的董事长日常事务,傀儡般的生活,让他早已失去当年的少年意气。
哪怕他还没到三十岁。
那一年的经济下行,和去年的业绩高长,给予许天一的精神和经济的刺激,也不如今天这一句来得强烈。
什么叫——
他的弟弟死在了我的小说里?
许天一在脑里闪过无数个对此的可能性。
这个读者脑子有问题?有些精神疾病?是个可怕的惯犯粉丝?
又或者说,是他的小说里面出现了哪些令人误会的地方,与这个读者的现实生活出现了某些重合,令她误把虚构的小说当成了她的现实?
在场烟雾缭绕,熏得人眼睛发胀,冷气又开得很足,使人在头晕眼花中不断地被冷清冷醒。
汤盼儿径直站起身,以工作安排接待客户缘由申请离开会议室。
汤盼儿的直属领导也是被会议的争吵嚷得头脑发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领导,许天一的二叔许德本。
许德本一脸被打扰的严肃,不满地瞅了一眼汤盼儿,挥了挥手让她别乱来,汤盼儿便自认为这是许德本在表示同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门一打开,一阵暖些的风涌进来,终于把会议室里的气味和冷气散了出去。
“你看现在的零零后,这有个性。公司这样的老板配这种员工,迟早完。”
一些老员工望着汤盼儿离去的年轻背影,和旁人咬起舌根。
许天一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可以解释那句话的可能性。
他的鼻炎犯得难受,眼睛也有些干,脑里十分沉重。
为了驱逐这种思考不通的内耗,只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面前的会议文件上。
会议桌上两个主角纷纷叹了口气,其中一个经理的手指快要把会议桌面戳出一个洞:
“这个关乎到公司未来三年的发展,这是很重要的,你们部门到底是吃什么饭的,知不知道的啊!”
“是你们的方向绝对有问题!”
另一人将文件朝前一翻,手臂在空中大挥特挥:
“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再探讨这个问题了。我会另外报告给董事长。”
“董事长不就是在这里!”对面挖坑给他。
“怎么,我会报告给前董事长。”
左边的经理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说话,这会连该有的“尊重领导”大戏也不演了,心甘情愿地跳进坑里,视线下移,手上的烟蒂放进烟灰缸里用力灭掉。
“哼,你的意思就是当我们许少不存在咯。”
对面也干脆地指了出来。
他们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阴阳怪气,不少老员工在自己的位置上虽然不语,不加入他们的“战争”,也止不住偷偷低头冷笑。
戴菁菁最为尴尬。
她的职责一向是要帮老董事长看管许天一的。
不仅要看住他,也要帮助他。
这会大家在语言明面上欺负着他,戴菁菁属于较业务部门低等级的行政部门,碍于经理们的身份,她也不好直接点出他们语言上的不妥。
继而,她咳嗽两声,尴尬地乜斜了眼许天一,低下头扫了眼许天一签名批示的文件,很快想起许天一曾经提出过的建议。
她想到了应对策略,对在场人说道:
“既然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双方争执了快一个半小时了,小许总之前也预到会有这种情况,这会确实听到了大家的不同意见。那这样吧,我现在打电话给许董吧……”
她也没有给大家同意或反对的余地,边说着,电话便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场面再度陷入安静,视线全部集中在戴菁菁的脸上,等待公司背后最大的执行者给予最终的指示。
戴菁菁语言温柔,用词妥当地描述着现场出现的问题,和许天一在文件上批示的意见。
“那个,董……”
“不行不行!”
许天一忽然满脸愁思地站起身来。
在场所有的目光被吸引到他的身上。
戴菁菁半张着嘴,一下卡住了要说的话,满眼问号投向许天一。
许天一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再也坐不住,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低效率的会议上。
到底什么叫他的弟弟死在了自己的小说里?
方才,他把所有的文件内容都仔细的浏览了一遍,反复地在文件上面划线做笔记。
每次停笔之后,读者那句“我的弟弟好像死在了你的小说里”立马缠来。
他好难受。
他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完完整整地浸入读者的对话里,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
见他一副想要冲出会议室的架势,戴菁菁快速站起来,不禁叫住他:
“小许总?”
又担心自己的言语不连贯不礼貌,影响了电话对面的老董事长,连忙对电话说道:
“对不起,许董,现场出现了点小状况。”
对面一声沉沉的:“嗯?”
连前董事长在电话里头,也听到了许天一的话。
许天一头也不回,大喊一声:“散会!先散会吧!我还有事!”
“可是两位经理提出来的问题还没解决,而且许总他……”
“问题点在我标注的地方,真的需要我爸过目的话,你直接把这个文件发给他看。”
戴菁菁一手拿着手机,惶恐地俯下身体,拿过许天一留下来的文件,大红色的嘴唇张了又张,吐出一个:
“啊?”
“这个项目事关重大,许少爷,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哦。”
“是啊,不然,出现了差错,集团的损失,可不是你能负担得起哦。”
两个经理在会议上第一次出现共同的说辞。
许天一这边快步走着,突然一个刹车,刚好站到其中一个经理身旁。
在场没人敢动一下。
唯一自由自在的,除了刚停下的许天一,只有在半空中逍遥扭成淼淼S形状的烟缕。
许天一指着面前的男人,准确来说,是指着他指尖上的那点猩红,道:
“你整个会议一直在说你的客户怎么怎么怎么的好,问题是你们部门呈现出来的资料,所谓的大客户没有实质的文件支持,只有一堆听起来很厉害的噱头。你先给我拿出相关的经营资质再说吧。”
被指责的经理面露难色,一时竟忘了怎么反驳,对面的经理不由得冷笑啧了声,不到一秒,许天一的指头指了过来。
“你提供的数据有问题,耗材的营销占比对不上。”
那人的冷笑冰冻在了脸上,嘴角不知要上扬还是下摆,只好不断地抽搐着。
许天一并未久盯着他,说完,环视一圈四周。
视线所及之处,如同一把冲锋枪扫过,众人纷纷低头,不敢与他有任何目光的直接冲突。
许天一眯起眼睛。
他并没有刻意去看谁,不过是在审视着室内一团团浑浊的白烟。
“还有,你们不要在室内吸烟,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他留下一句话,冲出会议室,大门敞开不关,新鲜的空气一个劲地往里面涌入。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直到传来几声响亮的拍掌声。
许天一一刻都不想呆,也不想知道谁在拍掌,也懒得理会这份拍掌的含义为什么。
他只想赶紧想通读者留给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
会不会和那则采访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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