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角楼的剪影在暮色中格外锋利，飞檐上蹲着的脊兽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言蹊站在西北角楼下的阴影里，锁骨处的瓷纹隐隐发烫——自从龙窑坍塌后，这道契约印记就成了他与闻岫之间最后的联系。每当月光照在瓷纹上，皮肤下就会流动着淡金色的釉光，像是某种沉睡的生命正在缓慢苏醒。
角楼的门锁已经锈死，但第三块金砖的位置在月光下微微反光。言蹊的指尖刚触到砖缝，那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金砖就自动弹出一寸，露出里面藏着的青铜匣子。匣子不过巴掌大小，表面铸着十二只形态各异的瓷俑，每只俑的眼睛都用青金石镶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匣子打开的瞬间，角楼里的温度骤降。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指甲盖大小的瓷片，每片上都用金漆写着生辰八字。最上面那片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透过釉层能看到内部封存着一缕发丝——那是言蹊在故宫地库受伤时滴落的血。
"瓷宗的命契......"
言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老者能追踪自己的行踪，为什么那些瓷灯人总能提前设伏。这些瓷片不仅是监视器，更是抽魂术的媒介。匣子最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言栖云亲笔写下的《赎魂帖》，墨迹中混着细碎的金箔：
"嘉定三年冬，余以血瓷术强留宋岫一魂一魄，铸十二命契藏于大内。后世若见青瓷胎记者，当以此帖破契......"
宣纸背面突然浮现出血色符文，那些笔画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最终变成一幅精确的故宫平面图。图中用朱砂标出了十二个位置，每个标记旁都画着不同的瓷俑图案——正是青铜匣子上铸刻的那些。
角楼外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言蹊迅速合上匣子，却已经晚了——月光下，十二个戴瓷面具的白袍人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他们的面具这次变成了完整的兽面，每个面具额心都嵌着一枚与匣中对应的瓷片。最前方的虎面人手持青瓷灯，灯焰里蜷缩着黄豆大小的金色光点。
"栖云大人果然把钥匙藏在这儿。"虎面人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共鸣，"可惜您还是慢了一步。"
他手中的青瓷灯突然爆燃，灯焰中的金光被强行抽成丝线，连接上言蹊锁骨处的瓷纹。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言蹊看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粗暴地翻检：龙窑里燃烧的青金色火焰、闻岫瓷化的手臂、故宫地库那口盛满血釉的缸......
青铜匣子突然发烫。
十二枚瓷片在匣中剧烈震颤，发出高频的嗡鸣。虎面人面具上的瓷片应声出现裂纹，他惊惶地后退两步："不可能！命契怎么会......"
言蹊趁机掀开匣盖，将《赎魂帖》按在最上面那枚血瓷片上。宣纸接触瓷片的瞬间，整张纸突然无火自燃，金色的火苗顺着血丝烧向虎面人的面具。
"啊——！"
惨叫声中，虎面面具炸裂成无数碎片。暴露出的面孔让言蹊胃部抽搐——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用不同年代瓷片拼凑而成的怪物，每块瓷片交接处都用金线缝合。更可怕的是，那些瓷片上都刻着"栖云制"的款识，笔迹与言蹊的一模一样。
其余白袍人见状同时扑来。言蹊抓起燃烧的《赎魂帖》拍在青铜匣上，十二枚瓷片顿时集体爆裂。冲击波将白袍人震退数步，他们面具上的瓷片一个接一个剥落，露出下面千奇百怪的拼接面孔。
"你们不是瓷宗......"言蹊的瞳孔剧烈收缩，"你们是言栖云烧制的失败品！"
虎面人残存的瓷片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我们才是真正的'釉中人'。"他碎裂的喉咙里挤出咯咯声，"当年言栖云烧了十二窑，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黑暗中，言蹊锁骨处的瓷纹爆发出耀眼的青光。光芒所到之处，白袍人身上的瓷片纷纷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躯体。他们惨叫着后退，却躲不过光芒的追剿——那些瓷片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全部飞向言蹊手中的青铜匣子。
当最后一块瓷片归位时，匣子上的十二瓷俑图案突然活了。它们挣扎着从青铜表面凸出来，化作三寸高的实体瓷俑落在地上，齐刷刷朝言蹊跪拜。
"主人......"瓷俑们发出细碎的声音，"请完成最后的......窑变......"
言蹊这才注意到，每个瓷俑胸口都有一道与自己胎记相似的纹路。当他试探性地触碰其中一个时，瓷俑立刻崩解成粉末，里面的金光则顺着指尖流入他的瓷纹。
角楼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数十个戴青铜面具的故宫保安包围了现场，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照在瓷俑上，反射出诡异的青光。为首者摘下面具，露出言蹊熟悉的面容——是他在文物医院的同事林研究员。
"言蹊，把匣子交出来。"林研究员的左眼已经完全瓷化，"你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你们又是哪边的？"言蹊将青铜匣护在身后，"瓷宗？还是这些失败品？"
林研究员突然笑了。他解开制服纽扣，露出胸口镶嵌的圆形瓷片——上面浮现的是闻岫的面容。
"我们是守墓人。"他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调，"守着言栖云八百年前没烧完的那口窑。"
乌云散开的瞬间，月光照亮了林研究员的影子——那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尊跪拜的瓷俑。更可怕的是，所有保安的影子都呈现出瓷俑形态，它们手中"强光手电"的影子，则是一盏盏青瓷灯。
青铜匣子在言蹊手中突然变得滚烫。十二个瓷俑的虚影从匣面升起，在空中组成一个残缺的阵法。阵眼处缺失的部分，正是言蹊锁骨下瓷纹的形状。
"最后的机会了，栖云大人。"林研究员的声音带着蛊惑，"把契约补完，宋岫就能从瓷器中解脱。"
言蹊的指尖抚过瓷纹。他突然想起龙窑废墟里，闻岫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三块金砖......"
那不是指角楼的金砖。
是金銮殿上，皇帝御座下的第三块金砖。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言蹊突然将青铜匣砸向地面，"言栖云要解开的从来不是瓷契——"
匣子碎裂的刹那，十二道金光冲天而起。那些光芒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契约符文，然后笔直地射向太和殿方向。林研究员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胸口瓷片里的闻岫面容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要解开的是皇陵下的镇魂阵。"
大地开始震颤。太和殿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苏醒。林研究员和那些保安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他们胸口的瓷片纷纷碎裂，露出里面封存的金色光点——那些光点如同归巢的萤火，全部飞向言蹊锁骨处的瓷纹。
当最后一粒金光没入皮肤时，言蹊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闻岫清晰的声音：
"神武门外，老槐树下。"
月光重新被乌云遮蔽。等黑暗散去时，角楼下只剩碎瓷片和散落的制服。言蹊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瓷片，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釉已成，魂未散，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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