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闭馆的钟声敲响时,夕阳正将太和殿的琉璃瓦染成血色。言蹊站在神武门外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处已经淡去的瓷纹。那里如今只剩下一道浅色的疤痕,摸上去微微发烫,像是余烬未熄。
闻岫蹲在槐树裸露的根系旁,半透明的右手插入泥土——那根手指在太和殿鸱吻事件后恢复了血肉之躯,唯独指甲仍保留着青瓷的质地,在暮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什么,金色瞳孔骤然收缩:"找到了。"
泥土翻涌,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瓷匣子。匣身布满细密的裂纹,却诡异地散发着余温,像是刚从窑中取出。当言蹊的手触到匣盖时,那些裂纹突然亮起金光,拼凑成一幅残缺的地图——是未被烧毁的《青瑠秘典》最后一页。
"这不是结束......"闻岫的声音带着某种预感的战栗,"瓷宗的总坛还在。"
匣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枚青瓷纽扣,每枚纽扣背面都刻着生辰八字。最中央那枚泛着诡异的红光,透过釉层能看到内部封存着一滴鲜血——那是言蹊在龙泉龙窑受伤时滴落的血珠。
远处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神武门前的石狮后转出三个戴斗笠的身影,他们穿着故宫保洁员的制服,手中却捧着青瓷灯盏。灯焰不是常见的橙黄,而是幽蓝色,火苗中心蜷缩着黄豆大小的魂魄虚影。为首的保洁员摘下斗笠,露出半张瓷化的脸——左眼是正常的瞳孔,右眼则是青白色的瓷珠。
"栖云大人。"他的声音像碎瓷刮擦,"宗主等您很久了。"
言蹊的短刀自行出鞘三寸,刀身上的往生咒亮起金光。闻岫却按住他的手腕,指甲上的青瓷纹路微微发烫:"别动手,他们在拖延时间。"
保洁员突然咧嘴一笑,瓷质的牙齿碰撞出清脆声响。他解开制服纽扣,露出胸口镶嵌的圆形瓷片——瓷片上浮现的竟是故宫全景图,图中标注着十二处闪烁的红点,彼此连线构成一个巨大的符咒。
"午门、太和殿、乾清宫......"保洁员的手指划过瓷片,"这些地方埋着的可不是普通镇物。"他的瓷化右眼突然流下一行釉泪,"是您当年亲手烧制的'活俑'啊......"
某种古老的记忆突然刺痛言蹊的太阳穴。他看见八百年前的自己——言栖云跪在窑前,将十二个活人推入釉缸。那些人在熔融的釉浆中挣扎,皮肤与瓷土融合,最终化作跪拜姿势的瓷俑......
"不对!"闻岫的厉喝打断幻象,"那不是你,是瓷宗篡改的记忆!"
保洁员胸口的瓷片突然爆裂,黑红色的釉质如血液般喷涌。他的身体迅速瓷化,皮肤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纹:"子时......午门......宗主在等......"
话音未落,他的躯体便坍塌成一堆碎瓷。另外两名保洁员同时跪下,自行拆解成规整的瓷片,拼成指向午门的箭头形状。
夜色如釉浆般倾泻而下。
言蹊和闻岫沿着宫墙阴影向午门移动,每一步都踩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界处。太和殿方向传来诡异的共鸣声,像是千百件瓷器同时在震动。当他们转过文华殿拐角时,整面宫墙上突然浮现出流动的釉彩——那是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壁画,只有在月光下才会显现。
壁画讲述着一个被篡改的故事:言栖云为求永生创立瓷宗,用活人烧制瓷俑,最终被挚友宋岫以命封印......
"谎言。"闻岫的指甲划过壁画,刮下一层颜料,"真正的历史是反过来的。"
午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十二盏青瓷灯摆成诡异阵型。灯焰不是向上燃烧,而是扭曲着指向地面,照亮了一个直径三米的釉坑。坑中跪着十二尊等身瓷俑,每尊俑胸口都刻着"栖云制"的款识,面部却是极度痛苦的表情。
"欢迎归来,栖云大人。"
沙哑的声音从午门城楼上传来。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瓷骨拐杖现身,他的脸上戴着青瓷面具,面具的造型竟是年轻时的言栖云。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胸口裸露在外——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团跳动的青色火焰。
"瓷宗第三十六代宗主,言静风。"老者揭开面具,露出的面容让言蹊呼吸停滞——那是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布满瓷纹,像打碎后重新粘合的瓷器。
闻岫的右手突然完全瓷化,青白色的裂纹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你不是言氏后人......你是......"
"当年那十二尊活俑之一。"老者轻笑,声音突然变成青年音色,"多亏栖云大人用秘术让我们'永生',虽然每隔几十年就要换一具身体......"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言蹊,"但今天终于等到最完美的容器了。"
子时的钟声突然敲响。
十二尊瓷俑同时抬头,它们的眼窝里燃起幽蓝火焰。老者张开双臂,胸口那团青火分裂成十二缕,精准地射入瓷俑眉心。俑身的裂纹开始弥合,僵硬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们正在复活。
言蹊的短刀剧烈震颤,刀身上的往生咒亮如烈日。闻岫却按住他的手:"别用超度之法,它们不是亡灵......"
"是活人被永久禁锢在瓷躯里的怪物。"老者接话,声音突然变成女声,"这八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栖云大人的魂魄归位,完成真正的'釉中人'。"
最前排的瓷俑突然扑来,它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瓷化的手指直取言蹊咽喉。闻岫闪身上前格挡,右臂与瓷俑相撞,发出金石交击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瓷俑的面容竟在打斗中逐渐变化,最终定格成闻岫的模样。
"小心!"闻岫拽着言蹊急退,"它们在模仿接触者的形态!"
老者站在城楼上狂笑,胸口的青火越烧越旺:"没用的,宋大人。您当年自愿跳入釉缸,不就是为了今天?"
某种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言蹊的脑海。他看见八百年前的龙窑里,闻岫——不,是宋岫——主动走入沸腾的釉缸,双臂却死死抱住想要救他的言栖云。两人在釉浆中沉浮时,宋岫的嘴唇开合,说出的竟是:"记住,真正的契约在......"
"——在瓷胎内部!"
闻岫的厉喝将言蹊拉回现实。他的右臂已经完全瓷化,却用左手从怀中掏出槐树下找到的青瓷匣子,狠狠砸向地面。匣子碎裂的瞬间,十二枚青瓷纽扣飞射而出,精准地嵌入十二尊瓷俑胸口的款识位置。
"啊——!"
老者的惨叫与瓷俑的碎裂声同时响起。那些复活的怪物突然僵住,胸口的"栖云制"款识在纽扣嵌入后迅速褪色,变成"解脱"二字。瓷化的躯壳层层剥落,露出里面被封存八百年的干尸——他们全都保持着跪拜姿势,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
"原来如此......"言蹊的短刀突然变得滚烫,"言栖云当年烧制的不是杀人俑,而是......"
"赎罪棺。"闻岫的瓷化右臂开始恢复血色,"他把十二个瓷宗长老的罪证封在俑中,用自己的魂魄做锁......"
城楼上的老者身体正在崩溃,瓷片面具一块块剥落,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真容——那是由不同年代尸块拼凑而成的怪物,每任宗主死亡后都会把最完好的部分贡献给下一代。
"你们......毁了一切......"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弱,"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午门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从深处涌出青金色的釉浆。那些液体如有生命般流向十二具干尸,将他们包裹成茧。在言蹊震惊的目光中,干尸们一个接一个舒展身体,对着他和闻岫深深叩首,然后化作青烟消散。
老者的身体彻底碎成瓷粉。夜风吹过,粉末在空中组成一行悬浮的字:
"釉色千年终会褪,唯余契约照轮回"
闻岫的右手完全恢复,唯独无名指指甲仍保留着青瓷质地。他弯腰捡起老者遗落的瓷片面具,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总坛在景德镇御窑厂地下,第三十六号窑口。"
"要追吗?"言蹊收起短刀,刀身上的往生咒已经暗淡。
闻岫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金色瞳孔映出第一缕晨光:"不必了。瓷宗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那些傀儡......"他转身握住言蹊的手,"而是人对永生的执念。"
故宫开门迎客的钟声悠然响起。第一批游客从午门涌入时,广场上只剩下一地碎瓷。某个小女孩弯腰捡起一片青瓷,对着阳光观察内里的金线。她的母亲催促着离开,瓷片被随手放回地面——
——没人注意到,那片瓷器的裂纹正在缓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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