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朔的胸前，横亘了一条足有五寸长的贯穿伤，从锁骨一路蜿蜒到左胸。
伤口虽然深可见骨，却没有流出鲜血，而是像龟裂的大地一样，突兀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更诡异的是，缝隙里面填满了深沉如诅咒的黑色物质。
其实言泽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黑色，早在谷清门与闻朔初见时，他就留意到那些被闻朔杀死的人的伤口处也会流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言泽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触碰。
修长的手指刚伸到伤口上方，那条裂隙中的黑色突然化为翻腾的黑雾，像跃动的火苗一样蹭地窜起，朝言泽扑去，幸好言泽反应快才躲了过去。
好险。原来闻朔身上危险的煞气是这种黑色物质滋生的。
可这诡异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那条致命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闻朔的弱点？
没时间让言泽深思，煞气对没能‘舔’到言泽颇为不满，气焰猛地拔高，转瞬逼近到言泽的眼前。
言泽条件反射就想躲，差点把闻朔的脑袋扔地上，幸好闻朔适时发出一声轻咳，煞气像被抓住尾巴似的在距离言泽眼珠两寸的位置堪堪停下，一动不动。
随后，它又在闻朔的闷哼声中不情不愿地缩回前胸的伤口里。
黑雾尽数散去，言泽一低头，正好与闻朔一双蒙了暗色的眼睛对上。
“咳，你醒啦。”言泽起先还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随即想到自己的投靠大业，又厚着脸皮凑上前，嘘寒问暖道：“睡得怎么样？头还晕吗？用不用我跟你吹吹风？ ”
闻朔刚醒来，眼神还有几分迷茫。
过了半晌，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言泽的腿上，受惊似的猛地做了个仰卧起坐，直起上身。
敷在他额头上的绷带，以及用来擦身的绷带随着他的动作稀稀落落掉落到地面，他扫了一眼，把那些白色的细布条收拢起来放在一边，推给言泽。
言泽：……倒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他有点受打击，拍了拍自个儿柔韧的大腿，推荐道，“真的不再躺会儿？很舒服的哦？”
“不用。”闻朔生硬地说。
他一手扶着膝头，一手撑地，侧过上半身，目光幽幽地盯着言泽。
哪怕是如此微小简单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内敛而有力，像只姿态优雅的猎豹，透过敞开的前襟还能看到他漂亮结实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言泽直勾勾盯着他胸口，顺着言泽的目光，闻朔也低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形象。
闻朔：“……”
这里就两个人，谁扒的他衣服一目了然。
在闻朔目光无声的谴责下，言泽一脸正色地解释道：“你衣服都快被血染透了，我想用清水咒给你洗洗。”
“……不用。”闻朔把衣服拢好，随手施了个术，衣服上的血迹和灰尘从布料中剥离，在他指尖的指挥下，通通甩落进巨兽黑漆漆的胃里。
做完这些，他起身走到这块平台的边缘，背对着言泽坐下，抱着胳膊独自闭目养神。
空气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过言泽向来是个自来熟，不怕冷场。尤其是确认了闻朔不会杀他之后，他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也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捡起没人用的绷带团成一团，一边在手里抛着玩，一边走近闻朔，和他并肩坐下，说道：“刚才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命。”
闻朔掀起眼皮，刚要开口，言泽便抬起绷带团，隔空挡住他的嘴，打断了他：“诶，你该不会又要说‘不用’？就不能换个词？”
闻朔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听话地换了句：“……不必。”
言泽愣了愣，随即像被戳到奇怪的笑点一样笑个不停。
“让你换你还真换了啊！”
他没注意到自己笑歪了身子时，闻朔目光不经意地撇过他，嘴角也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这笑容极淡，就像转瞬即逝的风，一晃眼便不见了。
等言泽笑够了，擦擦眼泪，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但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闻朔的表情有点微妙，那样子不像是相信他或者被他的话打动，但却莫名有点恍惚。
言泽嘴角的笑意渐褪，转头凝望着脚底漆黑的胃洞，没有注视闻朔的眼睛。
“我是真心想要追随你。”他说。
闻朔没说什么，但也不像先前那样急于推拒，似乎是默认了。
言泽终于松了口气，又道：“再说，我现在命都握在你手里，也算是被你绑上贼船的人了，不跟你一条心还能怎么办呢。”
他说得是和龙渊残片融为一体的镜心。闻朔晕倒前似乎把那枚残片收了起来，言泽遍寻不到，这么说也是想试探一下闻朔的态度。
闻朔抬起手，拇指和中指食指一搓，打了个漂亮的响指，便见他指尖变戏法似的夹着一枚白金色的菱形残片。
言泽眼底倒映着残片的光辉，心也像是被牵起一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联感。
先前他与镜心之间也有天然的感应，现在镜心升级成龙渊残片版plus，他非但没失去感知，反而能像感应镜心一样感应龙渊残片！
这可真是没意料到的附加功能。
“你打算拿它做什么。”看着自己的命根子被闻朔攥在手里，言泽小心试探道。
“收藏。”
闻朔手指一收，残片倏忽消失，就好像他只是拿出来给言泽过过眼瘾一样。
“收、收藏？”言泽难得结巴，“这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不如我来帮你保管？”
闻朔淡淡看他一眼，缓缓道：“不用。”
言泽：“……”
他是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吃瘪，言泽郁闷地托起下巴。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了胃，又或许是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的时间比他想得更久，他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悲鸣。
“咕。”
在这空旷的空间中，这一声清晰可闻，反复回荡。
言泽：“……哈哈，没想到这巨兽的肚子也会叫，真是巧了。”
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精神信仰，言泽装腔作势，先发制人。
“咕。”
然而他的胃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又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哀鸣，正好传进闻朔耳中。
言泽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起身欲走：“……那什么，我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谁知他刚抬起半边身子，又立刻狼狈地跌坐回原地。
——原来闻朔的手不知何时压住了他袖子一角。
这人手劲不是一般大，可怜的袖子像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出来。
“少侠，麻烦您高抬一下贵手。”言泽婉言提醒。
闻朔慢腾腾收回手，同时言泽感觉自己手心一沉，低头一看，一颗拇指大小的麦色酥糖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不用说，肯定又是闻朔像变戏法一样凭空变出来的。
这家伙难道是哆啦A梦，有异次元空间口袋么……
但言泽怎么看都觉得这颗糖长得非常眼熟。
和他在闻朔记忆中看到的，徐清泽拐跑闻朔时用的糖一模一样。
言泽先是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番：看不出来，闻朔这一脸酷哥的模样居然喜欢吃甜食，而且还对这什么元香斋的口味情有独钟，身上时刻自备着。
随后突然意识到，闻朔这行为背后的逻辑，分明是在投喂他，不由有些受宠若惊：“这个是给我的？谢谢谢谢。”
闻朔淡淡嗯了一声，目视前方，没有转头。
言泽就当他是不好意思了，将这颗小巧精致的糖果扔进嘴里。
入口酥脆，香甜不腻，能尝出熟芝麻和桂花馅的味道，口感有点像现代的徐X记。言泽以前还挺喜欢吃的，可惜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为了攒钱，他就再没给自己买过糖了。
这一口下去，沉寂多年的馋虫再次被勾起来，当“还有么”三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饶是脸皮早已修炼得厚如城墙，言泽也忍不住为自己汗颜一把。
闻朔：“……”
他依旧没有转过头，但衣袖轻轻一扫，言泽掌心再次多出三颗酥糖，像积木一样摞在一起，沉甸甸的。
言泽心中一暖。
闻朔不语，只一味塞糖给他。
……
有了糖分补充，言泽的胃总算稍微安分下来。
“接下来讨论正事吧。”
言泽拍了拍手掌，把放在一旁绷带球团得更紧实一点，用力朝悬崖下方扔出去。
“咕咚——”
在这漆黑空洞的空间中，先是能听到掉落进胃液的声音，紧接着就像水落入油锅一样，下方突然沸水翻腾，泛起诡异的红光，呲呲啦啦地冒出腐蚀性极强的酸泡。
直到过了半晌，沸腾的胃液才逐渐平息，恢复黑暗。
“这大家伙的胃比想象的危险，虽然它暂时好像并不急着消化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洞中无日月，根本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但距言泽观察，这只巨兽似乎一直在向前行进——因为随着他的移动，这像山洞一样的胃壁也跟着轻微晃荡。
既不急着杀他们，又不停地移动，它的目的地并不难猜。
“黑袍人的目的是龙渊残片，但他打不过你。眼下他让大家伙把你打包带走，极有可能是想把你带去见他的主上。”
“虽然少侠你肯定不怕他们，但眼下你重伤未愈，打起来很吃亏，我们还是提前离开这里比较好一些。”言泽用剑尖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点了点圆圈的边缘。
“我刚才试过用灵力突破胃壁，但这大家伙肚子外面和里面都是一样的铜墙铁壁，密不透风，我觉得你至少得等到伤势恢复一半才能突破。”
“已经好了。”一直沉默聆听的闻朔突然插话道。
“……这种时候就不用逞强了吧。”言泽一不小心把内心os说了出来。
闻朔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把自己的左肩衣服往下扒了一点。
言泽吓了一跳，差点要喊非礼勿视。
手刚要捂上眼睛，他突然理解了闻朔的用意。
他清楚地记得，之前在树林里见到闻朔时，他的肩膀上有不少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痕，那都是突破灵阵时受的伤。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肩膀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伤口，大片的肌肤都光洁如初。
这自愈能力多少有点恐怖了。
“你这已经算是不死之身了吧。”言泽感慨道。
“只有入睡时恢复得快。”闻朔默默把衣服拉回来，多解释了一句。
言泽心想，就算加上这个前提条件那也是顶级金手指好吗！多少人眼馋都学不来的技能闻朔却天生拥有，不愧是气运之子。
“那就麻烦你啦，少侠。”言泽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恭敬地说。
他是战五渣，能不能离开这里就全仰赖气运之子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刚才还和颜悦色与他聊得有来有往的闻朔，眸光突然黯淡了下来：“我不能带你走。”
闻朔拒绝三连：不用，不必，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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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在巨兽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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