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
树下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二人正在议论他，回头瞟了一眼，瞳孔一上一下快速扫视过吴擎苍。
明明眼神很淡，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言泽就是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了些许嫌恶的意味。
似乎确认了两人的对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闻朔缓缓垂下抱剑的那只手，转身朝殿门外走去。
背影潇洒，走得干脆利落。
言泽噗嗤一笑，“你看，就他这副遗世独立我行我素的样子，哪用得着我远离他，他不躲着我就算不错了。”
吴擎苍没有一点放松，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言泽，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面对如此严肃的吴擎苍，言泽玩闹的笑意渐渐收起，无奈道：“好吧，你这样倒真让我有点好奇了，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很多，我一件件跟你说。先说第一件，你还记得那些被你救下的谷清门弟子么？”
言泽努力回忆了一番，“嗯……你是说李琼他们？”
当初谷清门事变，李琼和另外八个倒霉弟子被黑袍人选做施术祭品，命悬一线。要不是言泽和黑袍人周旋救下他们，这些人早就化作一滩血水了。
“他们死了。”
吴擎苍的话让言泽的思绪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他想到当时黑袍人施术时可能留了后手，“是不是没把他们及时从乾坤袋中放出来？早知道我就……”
“不关你的事。也不是那个黑袍人搞得鬼。”吴擎苍一脸凝重，“是闻朔。”
“就在我们任务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他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言泽愣愣看着吴擎苍，像是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一样。
“怎么可能，他没理由……”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比起问为什么，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是闻朔做的？”
吴擎苍像是猜到了言泽会这么问，早有准备：“那几个人平日住在不同的学舍，这次却在同一天晚上遇害，手法是他贯用的封喉，伤口残留的灵痕也检验出了朔望的煞气，可见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避讳。”
见言泽的表情还是有点不相信，吴擎苍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不用想着为他开脱了，我私下里质问过他，他压根没打算否认，还敷衍我说‘想杀便杀了，没什么理由’——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嚣张的人！”
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那些人撞破了他的阴谋，他又何必急着杀人灭口？我看他潜入天衍宗根本就是别有目的。”
“……宗主不管吗？”
“有死契在，直到龙渊残片收集齐之前，师尊动不了他。而且……我总觉得师尊隐瞒了些什么，他对闻朔的态度转变得有点太突然了。”
言泽沉默了。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跟踪李琼、又为何会被卷入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件中。
一切起因都是他在李琼留下的血迹种看到了诡异的黑色物质。
这东西他当时只在被闻朔杀死的人身上见过，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是闻朔留下的痕迹。
他跟着追踪，结果误打误撞闯进了黑袍人的地盘。
事后证明他没猜错。
在他和闻朔一起被困巨兽腹中的那一晚，他无意中发现闻朔胸口有一道几寸长的贯穿伤，伤口里面流的不是血，正是这种不祥的黑色。
闻朔的煞气也是以此为源头。
这段时间和闻朔朝夕相处，度过了一段堪称温馨的日子，以至于让他忘了当初那个像杀神一样可怖的闻朔。
三天前，也就是他和闻朔赏月的那天。
那一夜闻朔对月擦拭剑的时候，他是否看见了血光，却无视了血光？
“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证明，那你可以亲自问他。”吴擎苍说，“你不要以为和他一起出趟任务就能改变什么，他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那个闻朔。”
闻朔有没有改变言泽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之后，直到第二日名剑大会开始，闻朔没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又消失了，像是早知道言泽会打听到这些。
他根本没打算解释。
但这还不是言泽最想当面问清楚的，他更关心吴擎苍告诉他的另一件事。
“我查出来的第二件，是关于你的身世。”
言泽很是意外：“……我的身世？”
这可是天道护法镜心给他精心安排的身份，难道吴擎苍还能查出天道护法不成？
"你说你曾在二十年前的南海围剿中被谷清门的朝华长老捡到，于是我追本溯源，找到了当年的卷宗。原本是想知道那位长老可能在哪片战场遇到你，但是我翻遍了卷宗，也没找到他参与的记录，甚至就连当年的其他参与者也都不曾见过他。”
吴擎苍说到这里，像悬疑故事一样故意停顿了一下：“所以……你当初到底是被谁带到了谷清门，又为何会被收养？”
言泽嘴巴缓缓张大。
他着实被惊到了。
没想到原主身上还能牵扯出这样的大瓜。
“……我不记得了。”
当年朝华长老为了隐瞒原主的身份，将原主的记忆连同妖力一起封印了，所以他自打有记忆起就在谷清门生活。
直到朝华长老死后他的妖族身份才暴露，可此前的记忆依旧缺失，故而言泽在识海中也没看到。
这时言泽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个和他订立契约，号称悉知万事的天道护法怎么没向他提过这件事？
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有所隐瞒？
“你还记得镜妖是如何诞生的么？”
吴擎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这个言泽当然知道，倒不是因为原主是镜妖，而是所有选修过妖谱图鉴的弟子都学过——毕竟镜妖早就快绝迹了，原主也只能从书本上了解自己的种族。
言泽：“南海有神木，所结为银鉴。所有镜妖都是由南海神树的果实幻化而来，那果实也就是镜心。当镜心映照出它所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便会以这个生灵的种族再度诞生。这些在学堂上都讲过，怎么，你是想考考我么？”
吴擎苍摇了摇头：“你说得没错，但这些描述并不全面，有一种情况妖谱中没有提到过，我也是看了当年的记录才偶然得知。”
“什么？”
“极少数镜妖因天赋特殊，在诞生之初就会模仿自己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生灵。这种模仿不仅会导致成长中的样貌与此人有几分相像，甚至可能复制对方的一部分能力。”
世人皆知，镜妖拥有复制甚至取代一个人的能力，曾凭此为祸人间。但大部分人都以为只有经过修行的大妖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种容貌上的相像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随着镜妖年岁增长会逐渐淡化。除非……镜妖拥有了那个生灵的魂魄，这样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同化。”
“慢着慢着，”言泽感觉吴擎苍越说越邪门，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可能是徐清泽，所以才和他长得像？”
"不是可能，我有很大的把握。第一，徐清泽是这世上唯一能感知到龙渊残片的人，他的这种能力一直被天衍宗之外别有用心的人觊觎。能想出用镜妖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来窃取能力的人，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我不是说你是歪门邪道，你也只是被那些混蛋利用了！"吴擎苍怕言泽误会，又急忙解释了一句。
“第二，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闻朔三年前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按照名侦探吴擎苍的推测，言泽原本应该是作为徐清泽的替代品，被幕后黑手带走，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意外被谷清门收养了。
这件事又偶然被闻朔得知，于是三年前，闻朔杀性大发，杀了徐清泽，取走他的魂魄，暗中投入言泽的身体里。
“他早就知道有你的存在，所以他将徐清泽的残魂投到你身上，让你越来越像徐清泽。他对清泽的那点心思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当年清泽没答应他，他便想用你来当一个听话的、更好拿捏的替身，这是一场持续三年的阴谋，他费尽心思只为打造一个和徐清泽一模一样的傀儡！”
言泽：“……那他三年前怎么不来找我？”
吴擎苍：“魂魄的作用没有那么快，而且我问过你的同门，他们说你的容貌是最近才开始发生变化，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刻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谷清门。”
言泽：“不对啊，照你这么说，他对我意图不轨很久了，应该早就对我垂涎三尺，恨不得立马逼我就范，可他也没对我怎么样啊。”
吴擎苍简直想一指头戳他脑门上：“你还真要等他对你下手才相信啊？！也就是现在他跟天衍宗的死契还没完成，来不及做别的，你等到龙渊收集完试试！”他深吸一口气，又换个了角度，“那我再问你，你难道没察觉出自己身上出现的异样？你仔细想想最近的经历，是不是偶尔会说出做出一些只有徐清泽知道的事，甚至在脑海中直接浮现与他有关的记忆？”
言泽心口蓦地一紧。
这一点吴擎苍没说错。
自从他来到天衍宗，偶尔会像触景生情般，不自觉联想到闻朔小时候的事，他一直以为是上次看闻朔记忆的后遗症，但仔细回想，他所看到的某些画面，分明是以徐清泽的视角……
靠，怎么越想越觉得吓人了。
不论是他的身世还是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都能对得上。
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吴擎苍已经猜到了答案，“看来同化已经开始了，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另一个‘徐清泽’。”
“其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他，不光是长相像，还有很多说不清的，别的东西。”吴擎苍回忆起那一天，苦笑一声，“可我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原因，闻朔为了一己私欲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言泽张张嘴，想再辩解两句，但看着吴擎苍这副惆怅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的计划绝不止于此，收集龙渊看似是在帮天衍宗，背后恐怕别有目的。我要赶在那之前查明真相，揭穿他的真面目。”
吴擎苍仍有很多事要调查，临走前，他最后劝告了一次：“总之，此人心机之深重，手段之残忍，非常人所能及。趁他现在顾不上你，你要尽可能地远离他。”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言泽独自一人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吴擎苍的话仍在脑海里盘旋，他不断地回想起这段时间和闻朔相处的点滴，并与之联系起来。
那个给他带饭的闻朔，会在夜晚去杀人。
那个不顾伤势拼命保护他的闻朔，会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植入他的灵魂。
那个没事就躲树上偷懒的闻朔，实则在心中盘算着一个颠覆修真界的大阴谋。
这符合一个反派的做法，也符合言泽对闻朔的初印象。
……如果他没有认识闻朔的话。
言泽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是在接下任务之前听到这些，或许还会相信，可现在，就算闻朔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犯下以上所有罪行，他也会觉得是有隐情。
不知不觉，他都快要忘记自己的任务不是接近闻朔，而是杀死他了。
闻朔当真会带来灾祸，毁灭这个世界吗？
吴擎苍眼中那个不择手段的闻朔，徐清泽记忆里叛逆戒备的闻朔，他所熟知的沉默孤独的闻朔，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闻朔？
言泽慢慢地走，慢慢地想，直到他走回小院，直到周围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他还是没有想通。
天上的星子开始闪烁，一明一灭，浩瀚如海，像是无数双眼睛自高处俯瞰世间万物。
言泽抬头，想要找寻一个答案。
“你在看着么？”
他停下，对着天边最亮的星星问道。
无人回应他，但他依旧执拗地望着天，像是杞人一样任固执性。
等了不知多久，忽然间，风声像是突然静止，草丛中不再有虫鸣，世界好像静滞了一瞬，紧接着，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失重感袭来。
言泽的意识骤然陷落进识海深处。
很久以后，在言泽的建议下，吴大剑开始写推理小说，虽然很畅销但也有读者差评每次凶手杀人的理由都太离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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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符合反派设定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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