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枝的脖子被谢瓒掐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想捂脖子，一碰就更疼。
她跑得急，咳了一阵，突然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体力从身体里渐渐流失，她两眼开始发黑。
为避免自己晕倒在半路上，她抓出一把毒粉往右手上的伤口上抹。
痛感刺激着神经，她一路如此被迫保持清醒，狼狈地跑回策王府。
若娘看地上躺着两支箭，却不见陆枝的身影，吓得急忙向谢玄禀报。
谢玄找遍府邸一无所获，拿了剑就要外出寻人，在王府大门前撞见陆枝。
陆枝受伤的模样令他胆战心惊。
“枝枝！”
谢玄。
陆枝想说话却无法发声，抓住谢玄的手在他掌心颤抖地写下“纸笔”二字。
她手上的血顺着指间流进谢玄的掌心。
谢玄抱起陆枝，大喊道：“去拿纸笔，快去喊大夫来，快！”
大夫几乎是被沐武拖着来的。
谢玄将陆枝忍痛写下的字交给沐武。
西边海棠林，谢瓒中毒，可杀。
沐武领命而出。
大夫给陆枝清理伤口都有些不忍心，伤口因被毒粉浸染溃烂，需得剔除烂肉。
谢玄抱着她，抬手挡住她的眼睛。
陆枝几乎咬碎了牙忍着，额头冷汗渗出一大片，嘴唇苍白。
谢玄怕她咬到舌头，伸出手给她咬，她微微摇头拒绝。
没事，还撑得住，用不着。
大夫给陆枝看脖子。
她的脖子一片通红，有些地方已经发紫，大夫探了探她的颈侧两边，惊道：“真乃险之又险，若再往里挤压一寸，便是要哑了。”
谢玄握成拳的手指节咯咯作响。
“劳大夫尽心救治我夫人。”
大夫道：“殿下放心，医者本分，这是自然。”
大夫用药性最为温和的伤药抹在纱布上敷住陆枝的脖子。
他将药方交给谢玄，交代道：“殿下，第一张乃是敷药药方，这敷药需得一日一换不得隔日，再佐以第二张药方上的药内服，大抵一月，便可痊愈。”
他千叮万嘱道：“在此期间皇妃的脖颈万万不能再度受伤，否则无力回天。”
谢玄应下：“定会注意，有劳大夫。”
若娘拿着药方跟着大夫去抓药。
谢玄抱起陆枝放到床上，握住她的手道：“好好休息。”
陆枝点点头，握紧谢玄的手。
谢玄领会：“别担心，我就守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你醒来就能看见我。”
陆枝安心，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过去。
沐武回来让若娘向谢玄代为转达，若娘学着陆枝用纸笔将沐武所说写下交给谢玄。
海棠林去时已无人。
谢玄了然，冲若娘挥挥手示意她去忙。
纸在他手中瞬间凝出无数道褶皱。
谢瓒，你是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
谢瓒对陆枝有着一定的防备，他为陆文德寻医解毒时，高人曾说陆文德身上的毒下得巧妙，制作手法独特，他一直觉得下毒之人就是陆枝。
碍于这样的直觉，他见陆枝时带了解毒丸。
陆枝果真朝他下毒，他虽中了毒，却也靠随身携带的解毒丸自行解了毒。
只是药效较慢，他和流光在原地耽搁了一会儿，再想追陆枝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回太子府。
沐武赶到海棠林时，此间已无人，唯留有一地的花瓣，和花枝上的道道剑痕。
……
韩锦所说皇帝给策王府准备的大礼终是送来了，公公尖着个嗓子道贺，并道：“殿下，陛下叫您明晚带上皇子妃入宫赴宴呐，此乃家宴，陛下想要见一见皇子妃。”
谢玄道：“有劳公公，明日我便带夫人进宫。”
陆枝一脸担忧，在纸上写道：“明日谢瓒也定会在，他应是不会在陛下面前同我们翻脸。”
谢玄说：“皇后不得宠，谢瓒总担心父皇会拿走他的太子之位，在父皇面前，他应是不会太放肆。”
陆枝写道：“谢玄，我没事的，此次该忍，可我们也该早做打算，谢瓒他对你已然起了杀心。”
谢玄握住陆枝的手。
“别担心，一切有我。”
照顾陆枝睡下，谢玄走去房门。
“沐武。”
沐武作揖：“殿下。”
谢玄吩咐道：“去趟胥山校场，将人分成两批，一批留在京城内，扮作寻常人散入各处伺机而动，另一批等候在城外接应。”
沐武问：“殿下，为何突然这样急？”
谢玄眉目凝重：“皇后向来体弱，近来身子更是不佳，闻太医言已有衰败之兆，谢瓒唯恐夜长梦多失了东宫，今日他让人潜入府中妄想带走枝儿，便是等不及了，明日家宴许有变数，需得早做打算。”
沐武领命：“是。”
次日陆枝换了身素雅的衣裳，在谢玄面前转了一圈，似乎在问：“这身可还得体？”
谢玄赞道：“如云如雪，最是衬你。”
他抱住陆枝安抚道：“别担心，父皇一国之君，容得下天下，也容得下你，不会挑你的错。”
陆枝点头，蹭了蹭谢玄的侧脸。
……
宫门前，谢玄牵着陆枝行走，很巧地和谢瓒碰上照面。
出于礼仪，两人还是朝他行了礼。
谢瓒看见陆枝脖子上的绷带，关切道：“大夫瞧了如何说？可好些了？”
陆枝拧了拧眉。
谢瓒往前走了一步：“此番——”
谢玄抬袖将陆枝整个人护在身后，冷声道：“太子殿下，还请不要靠近我家夫人。”
谢瓒看向谢玄，二人视线争锋相对。
陆枝拉了拉谢玄腰侧的衣服，示意不必与他争。
谢玄会意，揽过陆枝，道：“我与夫人先行去拜见母妃，殿下随意。”
谢瓒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阴狠，似要将谢玄的背烧出几处洞来。
静妃看到陆枝的脖子大吃一惊。
“枝儿，这怎么弄的？”
陆枝和谢玄两人早就串好口供。
谢玄道：“母妃，是我的错。”
“前些日子我想给枝儿买了只猫逗她开心，不曾想这猫性子烈抓伤了枝儿。”
静妃疑道：“既是抓伤，怎会连话都说不了？”
谢玄自责道：“那猫爪子锋利，刺进了喉咙。”
静妃听了一顿怒火，朝着谢玄的背就是一通打。
“好你个逆子，我是如何交代你的？千万要护好枝儿照顾好枝儿，你便是这么照顾的？”
谢玄不敢辩驳，乖乖受着。
陆枝急忙拉住静妃，拉着她的衣袖晃。
她在静妃掌心写道：“母妃，枝儿无事，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今夜面见陛下，还请母妃帮着解释。”
静妃心疼陆枝，想要摸一摸陆枝的脖子又怕弄疼了她：“好枝儿，这都是小事，如今可还疼着？”
陆枝笑着摇了摇头。
此次家宴，陆枝将诸位皇子都见了个遍。
皇帝初见陆枝，本有些问题要问她，听闻静妃说明了缘由后，便随意问了些问题，由谢玄答了。
谢玄已然封王，不承皇位。
皇帝对陆枝谈不上满意和失望，他本也有意给二人赐婚，便接受了谢玄娶了陆枝这个事实。
他在宴上待了一小会儿便起身离开，似乎是觉着疲乏，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静妃跟着走了。
其他妃嫔见皇上离开也无意留下来，陆陆续续地离开，宴上只剩下年轻一辈，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最小的皇子谢绍率性可爱，幼时爬树摔下来被谢玄接住，因而最黏谢玄，便连带着对陆枝观感也好。
他看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立即凑上来：“皇嫂，皇嫂，今日可算见着你了，往日我要去策王府见见皇嫂，二哥都不让。”
陆枝笑笑，在他掌心写下：“八皇子好。”
谢绍见陆枝随和，还想凑上来多同她说些什么，却被谢玄揪住衣领拉开：“好了，绍儿，你皇嫂嗓子有伤，不便与你交谈。”
谢绍想起静妃所说，自责道：“是我考虑欠妥，皇嫂莫怪，不过二哥你也真是的，怎会这般不小心让猫伤到皇嫂，还伤得这样严重。”
谢玄背下这锅。
“嗯，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谢绍拉住陆枝的衣袖，一脸纯真道：“皇嫂，你要快些好起来，待你好了，我便去找你玩。”
陆枝笑着点头。
谢瓒冷眼望着眼前和乐的一派景象，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绍余光瞥见他，低声嘀咕道：“大哥又不开心了，他总是不开心，只有在父皇面前才会笑一笑。”
陆枝和谢玄对视一眼打算离开，在场唯一的一位公主却突然提议道：“今日诸位哥哥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咱们不妨来玩投壶吧。”
谢绍很是不满：“七姐，我也在呢，你为何不算上我？”
谢欣不屑道：“便是你那小细胳膊，投不了两支就要喊累，算不算上你有何区别。”
谢绍涨红了脸，向陆枝告状：“七姐你！皇嫂你看，她欺负人。”
陆枝一脸无奈。
谢欣看向陆枝，道：“今日便是因为皇嫂便聚在一起的，皇嫂受了伤不便多动，便为我们做个裁判，可好？”
陆枝点点头。
这场投壶游戏，其他人都是当作玩，唯独谢瓒和谢玄在暗暗较劲。
谢瓒是万事都要争第一，大家都习惯了。
按照往常，谢玄争得差不多了便该输了，今日却一直没有输，让皇子公主有些奇怪。
谢欣感到新奇：“今日二皇兄是怎么了？竟如此有斗志？”
谢绍双手抱胸猜测道：“大抵是因为手感极佳，看二哥的准头，可谓是百投百中。”
谢瓒听见眯起了眼，又投进一支。
众人从最先的紧张期待，慢慢到觉着无趣。
这两人，这都来了多少回了，还没分出胜负。
陆枝知晓再这样下去，到明天早上都没个结束，她忽得咳了起来。
谢玄分心，扔出的那支偏了准头落在壶外。
众人见终于分出胜负，为谢瓒欢呼。
谢瓒正暗暗得意，见谢玄丢了箭矢不管不顾跑到陆枝身边，赢了的那点喜悦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玄关心道：“枝枝，是不是又疼了？”
陆枝摇摇头，在他手心写道：“对不起，害你输了。”
谢玄说：“这不重要。”
谢欣看陆枝不舒服，道：“诸位皇兄，今日便到这吧，皇嫂也该回府休息了。”
这宴便如此散了。
宫道弯弯绕绕，陆枝和谢玄并肩行于红墙下。
她在谢玄手心写道：“方才我是故意的，你会不会怪我？”
“我知道。”谢玄吻了吻她的额头，“万事不及你重要，我怎么会怪你。”
两人跨过一道门槛，陆枝写道：“陛下近来可是身子不好？”
谢玄蹙起眉：“近来是常觉疲乏，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陆枝看了看四周，她不熟悉宫里，便写道：“找间有纸笔的屋子。”
谢玄领着陆枝走进一间无人的屋子，点燃蜡烛。
陆枝研磨提笔写道：“陛下此前可有此症状？”
谢玄答：“似乎已有几年。”
已有几年？
难道是她猜错了？
不，她应该没有猜错。
陆枝回忆起席间皇帝的模样状态，眉间疲乏之色明显，指尖有一圈淡淡的乌黑，走路时脚步虚浮。
便是中毒之兆。
陆枝写道：“可还记得明确有几年？”
谢玄回忆了会儿：“应是三年左右。”
三年……
她给秦家老夫人下的引子大抵能维持一年左右，一年以后，这再慢的药性也该散了。
能维持三年甚至还要久的，有这种药么？
又是何种引子呢？
陆枝提着笔抵在下巴上凝眉深思。
谢玄知晓她在思考，没有出声打扰。
鹿泞和迷凰？不对，时长不够，且迷凰稀有不易得，且非大栾产有。
夭情和莲宫……
时日也短了……
等等！夭情……
夭情可以！
至于引子……
也应是有的。
她在怙州时看过一本医书上似有过记载，有些印象，但叫何名来着？
好似是无什么……
无照？
不是。
无萝？
不是。
无苍？
也不是。
不对！都不对！
到底叫什么来着！怎么死活都想不起来了！
陆枝提着笔烦躁地挠着头。
陆枝，别着急，别着急，好好想。
和夭情互为引，夭情性慢，引也需慢。
慢……慢……
对了！是无蚕草！
陆枝赶紧提笔写道：“陛下这几年可是在持续服药？”
谢玄点头：“不错。”
“今夜也会喝？”
“是。”
坏了！
陆枝疾书：“谢玄，快去阻止陛下喝药，陛下应是三年前就被人种下夭情，我观陛下模样，已是服用掺杂了无蚕草的药有一段时日了，若是有心之人今夜在药里加大无蚕草用量，陛下危矣！”
谢玄瞪大眼睛：“你是说？”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将近戌时，该到父皇喝药的时辰了。”
陆枝写字催促道：“快去！不管有没有加量，都要阻止他喝下这药！”
若是再多喝个几次，人也要没，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谢玄犹豫：“枝枝，那你……”
陆枝写道：“我会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你来寻我，你快些赶过去，再拖便要来不及了！”
谢玄担心陆枝，可当下情况由不得他多想。
“我快去快回，枝枝，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陆枝点头让他安心。
谢玄跑向皇帝的寝宫。
陆枝将自己写过的纸引燃烧掉，确认烧尽后吹灭蜡烛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才跑过一个拐角，就又倒着退了回来。
流光拿着一把剑指着她，朝她逼近。
她转身往后面跑，谢瓒就正堵在她面前。
陆枝看了看两人，心知谢瓒早有图谋。
宫中不得佩剑，她和谢玄的都留在了宫门口。
这下遭了，只能先尽量拖着这两个人，给谢玄那边争取时间。
陆枝暗暗握拳，正欲一战，身体忽得一软。
她瘫跪在地上，双手不停地颤抖。
中毒了！
什么时候？
难道？
她想起屋子里那堆余烬，猛地抬头看向谢瓒。
谢瓒笑容温和：“便是你想得那般，毒在纸上，你烧了便会散出来。”
卑鄙！
这人比她还卑鄙！
陆枝双手抖得厉害，她想从腰间掏一颗药丸延缓毒性发作却被谢瓒一把抓住手腕。
谢瓒本想掐她脖子，看到她脖子上缠的层层绷带又收了手。
他一把打横抱起陆枝，垂眸看着陆枝勾唇一笑：“陆枝，今夜过后，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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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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