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陈致远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穿衣,怕吵醒父母——母亲呼吸均匀,父亲侧身睡着还皱着眉,像在梦里操心事儿。
他拎着裹红封皮的词典到外屋,炉火还有余温。添了块新煤坐上水壶,就着煤炉光翻词典,轻声念:“Diplomacy,外交……International relations,国际关系……”
这些词在嘴里打转,像有魔力似的。他想起父亲说的“时代的机会”,虽然摸不清模样,却能觉出分量。
水烧开时,窗外天从墨黑转成深蓝,第一缕光透过糊窗纸,在玻璃上画了道朦胧痕。
母亲起来看见他,眼里闪过心疼,却没说话,默默生火做饭。
父亲出来时,对着他专注的样子,悄悄点了点头。
“今天找老李借资料,晚上可能晚回。”吃早饭时,父亲说。
“老李好说话不?”母亲问。
“多年没联系,试试吧。”父亲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陈致远低头喝粥,心里热烘烘的——他知道“试试”俩字里,藏着父亲放下面子的难。
去北外的路,他骑得飞快,寒风刮脸也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是外交词汇。
刚锁好车,身后就有人喊:“陈致远!”
是林雪晴,围着红围巾,笑起来眼睛亮:“你今天来得真早。”
“嗯,有点事。”陈致远含糊应着——他总觉得,父亲是外交部翻译的林雪晴,才该是外交部要的人。
“听说你十四行诗作业得优了?王教授很少给这么高评价。”林雪晴歪头看他。
“运气好而已。”陈致远挠挠头——其实他在图书馆泡了两个下午,才摸透诗里的格律。
进了教室,阳光洒在木地板上,比家里宽敞多了。
上午王教授讲《哈姆雷特》,念到“To be, or not to be”时,声音在教室里绕:“哈姆雷特的犹豫,不只是自己慌,更是时代转场的模样。”
陈致远听得入神——哈姆雷特选复仇还是道义,他选安于现状还是拼一把?
课间,同学聊毕业后的去向,有人盼着进国营单位,有人想去出版社,还有人问林雪晴是不是要去外交部。
林雪晴没应,只笑了笑。
陈致远假装看笔记,耳朵却竖得老高——没人提招考的事,他既松了口气,又有点慌:这么好的机会,咋没人知道?
下午没课,他去图书馆打工。整理外文书架时,他忍不住抽出本《时代周刊》,封面上是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笑,标题是“China's New Path”。
他正看得入迷,身后传来声音:“对这本感兴趣?”
是张老师,五十多岁穿中山装,眼镜后的目光挺利。
陈致远赶紧把杂志塞回去:“我就是整理一下。”
张老师却笑了,重新抽出杂志:“最新一期,里面评改革开放的社论很中肯。听说你在准备外交部考试?”
陈致远愣了——这消息咋传得这么快?
“你爸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你找资料。”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国家需要人才,你每天可以在这看一小时外文报刊,算工作的一部分,但不能带出去,明白不?”
惊喜砸得陈致远直点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下班后,他没直接回家,绕去王府井看外交部大楼。
暮色里,那栋灰色建筑庄严肃穆,他盯着门口进出的人,心里翻江倒海:自己能成为其中一员吗?
怀疑刚冒头,就想起父亲藏词典的狠劲,想起王教授说的“生存还是毁灭是选择”。
他攥紧拳头——选了,就不回头。
到家时,肉香飘满屋。母亲笑着说:“你爸心情好,买了肉炖白菜。”
进里屋一看,父亲正对着台灯摆弄一叠纸,见他来,递过几本册子:“老李复印的《参考消息》英文版,还有外交部的资料。”
纸还带着油墨味,陈致远手指都在抖。
父亲压低声音:“老李说考试要关注中美关系,口语得有自己的想法,别光背书。”
“谢谢爸。”他摩挲着纸页,觉得比任何礼物都沉。
晚饭时,父亲还小酌了杯二锅头。夜里,陈致远翻着资料,突然在词典扉页看见父亲的字:“致知识——在黑暗中为我们守夜的明灯。”
他抹了把眼睛,窗外北风还在吼,可心里的种子,已经悄悄破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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