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安知秋站在安和医院VIP病房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这座晨光中的城市。父亲安平国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却仍未苏醒。
“大少爷,董事会的各位已经同意您暂代总裁职务,但.。。。。。。” 助理顾景深站在他身后,语气谨慎。
“但什么?”安知秋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停留在楼下如织的人流上。三天前,他还在MIT的实验室里调试量子计算参数,现在却要接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实在讽刺。
“几位大股东认为,您对集团业务不熟悉,恐怕...”
“恐怕难以服众?”安知秋终于转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在应用物理领域发表过七篇顶刊论文,主持过三个跨国合作项目,现在要来管理一家科技公司,反倒不够格了?”
顾景深低下头,不敢接话。
安知秋走到病床前,为父亲掖了掖被角:“通知下去,接下来一周,我要视察所有分公司。既然不了解,那就去了解。”
清晨八点五十分,安知秋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精准地停在了“晓月科技”所在的创意产业园楼下。
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裁剪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与周遭互联网公司松散氛围格格不入的严肃和倦意。
安氏集团业务盘根错节,但他骨子里仍是个信奉数据与逻辑的理工男。前两天他翻阅了堆积如山的报表和战略规划后,他决定下沉。与其在总部听那些粉饰过的汇报,不如亲自去一线,掌握最原始的数据和反馈。晓月科技,这家主营旅游交友APP开发的子公司,成了他巡视的第一站。
“安总,直接去会议室?晓月的管理层应该已经等着了。”顾景深,他多年的好友兼特别助理,锁好车跟上来,语气带着点戏谑。他太了解安知秋,知道这位学霸老板此刻心里想的绝不是简单的见面寒暄。
“不急,”安知秋抬手看了眼腕表,声音平静无波,“先去趟洗手间。”
顾景深挑眉,做了个“您请便”的手势,自觉地留在走廊等候。
晓月科技的内部设计颇具互联网风格,开放、明亮,甚至有些……性别标识模糊。安知秋循着指示牌找到男士洗手间,推门而入。内部干净整洁,只有小便池前一道略显匆忙的背影,以及最里面那个紧闭的大号单间门。
解决完个人问题,安知秋正低头整理西装裤的腰袢,身后忽然传来“哗啦”一阵激烈的冲水声,声音之突兀,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回头,只见那个原本紧闭的大号单间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然后,一个穿着浅蓝色针织衫和白色A字裙的年轻女孩,捂着肚子,脸色微微发白地走了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安知秋的动作僵住,脑子里某个负责逻辑运算的区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他猛地转头,视线再次扫过墙边那一排明确无误的小便池,确认自己绝无可能误入歧途。那么,问题出在……?
他的目光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狐疑,落回到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显然也没料到外面有人,对上安知秋视线的那一刻,她脸上“腾”地升起两团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强自镇定,语速飞快地解释,声音还带着点刚才用力过猛后的虚软:“那个……刚才肚子太疼了,女厕所满员,实在没办法,只好……变通一下。不好意思啊!”
解释完,她似乎觉得气势不能输,又挺了挺腰板,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蛮横,补充道:“你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吧?”
话音刚落,她可能觉得这还不足以震慑对方,脸色一变,忽然举起那只没捂过肚子的小拳头,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色厉内荏地威胁:“我告诉你啊,不许把今天这事说出去!否则……否则我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哼!”
说完,也不等安知秋反应,她像是生怕多待一秒就会社会性死亡,迅速低下头,几乎是脚不点地,“嗖”地一下从安知秋身边擦过,带着一阵淡淡的、像是茉莉混着青草味的香风,大摇大摆地冲出了男厕所。
安知秋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三四秒,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事儿?他活了三十年,严谨的学术生涯和刻板的成长环境里,从未遇到过如此……荒谬的场景。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一贯的冷静,也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顾景深正靠在墙边看着刚从男厕所出来的女人背影,闻声转头。然后,安知秋清晰地看到,自己这位以风流倜傥自诩的好友,脸上瞬间经历了一场极其复杂的情感变迁——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我懂了”的、混合着猥琐与敬佩的顿悟。
顾景深一个箭步凑到安知秋身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靠!安总,安老板!真没看出来啊!你这母胎单身三十年的钢铁直男,原来喜欢玩这种……刺激的调调呢?在男厕所?可以啊你!”
安知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混蛋脑子里塞满了什么黄色废料,额角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风度,“是那个女的走错厕所了!我刚出来就撞上,还吓了我一跳。”
顾景深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我不信”几乎要溢出来:“哦——?走错了啊……这么巧?”他摸着下巴,啧啧两声。
安知秋懒得再跟他废话,丢下一个“闭嘴,去会议室”的眼神,率先迈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顾景深耸耸肩,快步跟上,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你编,你继续编,但我有自己判断”的欠揍笑容。
……
上午十点半,轮到产品部专场会议。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产品部在晓月科技总经理朱茂的示意下鱼贯而入。
安知秋的目光随意扫过新进来的几张面孔,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身影上。
浅蓝色针织衫,白色A字裙,扎着个略显毛躁的高马尾,正低着头,努力缩小自身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电脑包里的女孩。
是她。男厕所那个“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安知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恶趣味,很想知道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家伙,在这种正式场合下,会是什么表现。
等到产品部众人落座,那个女孩偷偷抬起眼皮,想观察一下环境,结果正好撞上安知秋毫不避讳、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的目光。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面前的笔记本里,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对着他。
安知秋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没等朱茂按照流程汇报工作进度,便直接开口,声音平稳地打破了会议室的常规节奏:“在听详细汇报之前,不如先请产品部的各位,都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也好认识一下大家。”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朱茂连忙称是,示意手下们依次开始。
“安总好,我叫张曜伟,是高级产品经理,主要负责……”
“安总好,我是李莉,产品设计师,入职一年……”
轮到那个蓝色身影时,只见她极不情愿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叫柳依依,目前是产品助理策划,入职两个月,目前手头负责策划一款旅游交友项目的初步方案,预计……预计下周可以提交。”
语速快得像赶投胎,说完,她就像被烫到一样,迫不及待地坐下,并且迅速把身体和脑袋都扭向了另一边,只留给安知秋一个写满“拒绝交流”的后脑勺和微微发红的耳尖。
前面所有人自我介绍完,安知秋都只是微微颔首,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询问。偏偏到了她这里,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柳依依?”安知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什么专业的?”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柳依依身上。朱茂更是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安知秋,又看看柳依依,揣测着这位新老板的意图。
柳依依身体一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安知秋那看似随意的问题背后,隐藏的刻意针对。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她猛地扭回头,梗着脖子,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气硬邦邦地回答:“南大毕业的,学产品设计的!”
说完,还用一种“你有完没完?再问咬你了!”的眼神,毫不畏惧地瞪向安知秋。那眼神里,有羞愤,有破罐破摔,还有早上在厕所里出现过的、熟悉的小凶狠。
安知秋看着她这副随时准备炸毛的样子,联想到早上她举着拳头威胁自己的情景,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后靠,用一种带着明显调侃的语气,慢悠悠地说:
“哦?南大,产品设计……”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悠悠补充道,“我还以为,你是学武术的呢。”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半声又赶紧憋了回去。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朱茂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冷汗都快下来了。这柳依依是怎么得罪新老板了?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柳依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次不是害羞,是纯然的怒火。她当然听懂了,这是安知秋对早上她在男厕所那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精准回击!这个小心眼的男人!
她胸脯起伏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声音清脆响亮:“安总说笑了!专业不对口没关系,如果有需要,我现在去学也来得及!保证不耽误‘工作’!”
她特意加重了“工作”两个字,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再惹我,我就让你亲身实践一下学习成果!
坐在柳依依旁边的陶念,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在桌子底下死死拉住柳依依的衣角,用眼神疯狂示意:祖宗!快闭嘴!这是大老板!不想干了吗!
安知秋看着她这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一身反骨的样子,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意外地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有点意思。他懂得见好就收,此刻目的已达到,便不再纠缠,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语气恢复平淡:“很好,有学习精神是好事。下一位。”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柳依依后半段会议始终保持着鸵鸟姿态,但紧绷的肩膀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安知秋则似乎恢复了之前的专注,只是偶尔,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蓝色的、依旧气鼓鼓的身影。
……
回集团总部的车上,顾景深握着方向盘,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副驾驶闭目养神的安知秋。
最终还是没忍住,顾景深试探着开口,语气带着点讨好,也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那个叫柳依依的女孩,脾气挺冲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怎么样,安总,要不要我私下跟朱茂打个招呼,‘教教’她职场规矩?”他所谓的“教教”,自然包含了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
安知秋眼皮都没抬,声音冷淡:“她是不胜任工作,还是违反了公司哪条规章制度?”
“呃……那倒没有听说。但是她用那种态度跟你说话,这不能忍啊!”顾景深理直气壮。
“我都能忍,”安知秋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顾景深,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你为什么不能忍?顾景深,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多事。”
顾景深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得,算我多嘴。”
安知秋安静了几秒,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不过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这个柳依依,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特别是那双眼睛,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安知秋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柳依依那张时而惊慌、时而羞愤、时而强装凶狠的生动脸庞,以及她梗着脖子说“现在去学也来得及”的样子。
确实有点熟悉,特别是那双眼睛。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熟悉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在久远的记忆碎片里,也曾有过类似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微微蹙眉,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灵光,却终究渺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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