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河分洪渠竣工的庆功宴,设在工部后苑的临水高台上。
朱漆回廊下悬满琉璃宫灯,灯影倒映在渠中新引的活水里,碎成流动的金箔。
宴席未开,已有乐师拨弄着清越的琵琶,曲调如珠落玉盘。
阡陌坐在最角落的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天工院新发的铜制腰牌——上面“火器科魁首”四个小字,在灯下泛着冷光。
她本不想来这喧闹场合,但许尽欢硬拽着她,说这是“必走的场面”。
“阡姑娘。” 一道清润嗓音从身侧传来。
巴储枫执扇而立,浅青长袍的袖口绣着暗银云纹,手中折扇轻摇,扇面墨竹映着灯火,显得格外雅致。
他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糕点,纸面还透着温热。
“城南‘酥云斋’刚出炉的桂花糖糕。”他温声道,“你上次说喜欢的。”
阡陌一怔。她确实在半月前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竟记得。
“巴兄偏心!”
小伍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嘻嘻地抢过一块糖糕塞进嘴里。
“我和阡陌同进同出,怎么只给她带?”
巴储枫摇扇轻笑:“你若能像阡姑娘一样,一包火药炸开鹰嘴崖,我也天天给你送点心。”
三人笑闹间,忽听廊下传来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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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兵部的人!”小伍踮脚张望。
只见一队身着赭色官袍的官员阔步而来,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冷峻,腰间佩刀,刀鞘上缠着赤红丝绦——兵部侍郎,严世钊。
“严大人!”
工部官员纷纷起身相迎。
严世钊略一颔算作回礼,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向角落里的阡陌。
“这位就是天工院新晋的火器魁首?听说‘惊雷破甲’连裴相都惊动了?”
他语气带刺,显然来者不善。
阡陌尚未开口,巴储枫已起身挡在她前面,折扇“唰”地一收,笑容依旧温润。
“严侍郎消息灵通。不过今日是工部庆功宴,兵部若要讨教火器,不妨改日递帖至天工院?”
严世钊冷笑:“巴公子倒是护得紧。”
他忽然压低声音。
“就是不知道,若令尊知晓你与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厮混,会作何感想?”
气氛骤然凝滞。
阡陌指节微紧,腰间竹筒似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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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侍郎。”
一道清冷女声自回廊尽头传来。
众人回首,只见裴乐之踏着灯影缓步而来。她今夜未着惯常的月白裙裾,反而穿了一袭黛蓝深衣,衣摆绣着银线暗纹,长发以一支素玉簪松松绾起,衬得肤色如雪。
严世钊脸色微变,立刻躬身:“裴小姐。”
裴乐之淡淡扫他一眼。
“兵部近日呈上的火器改良奏章,父亲批了‘粗陋’二字。严侍郎若有闲情赴宴,不如多花心思在公务上。”
严世钊额角青筋一跳,却只能咬牙称是,悻悻退下。
裴乐之这才转向阡陌,目光在她与巴储枫之间轻轻掠过,最终停在案几那包桂花糖糕上。
“庆功宴要开始了。”
她语气平静,“李大人备了河鲜,去晚了,虾蟹可就凉了。”
说罢转身离去,衣袂如流水般拂过朱漆栏杆。
宴席上,觥筹交错。
阡陌低头剥着一只醉蟹,忽觉有人靠近。
裴乐之的侍女七月悄无声息地放下一盏温热的姜茶,轻声道。
“小姐说,蟹性寒,伤胃。”
阡陌指尖一顿。 她看不懂这位裴小姐的心思,似乎是在戏弄她,又或许……是挑逗
不远处的主桌上,裴乐之正与工部尚书巴肃对弈。
她执黑子,落子时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戴着一枚古朴的银镯,镯身刻着繁复的星纹。
“裴小姐的棋艺愈发精进了。”巴肃抚须赞叹。
裴乐之唇角微扬:“巴大人承让。”她忽然抬眼,目光越过人群,与阡陌短暂相接。
“——不过有时候,看似闲散的棋子,反而最危险。”
巴储枫正在给阡陌添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溅湿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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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至中途,一名工部小吏匆匆跑来,在许尽欢耳边低语几句。
许尽欢脸色骤变,起身道:“诸位,北郊皇陵官道突发塌方,需立刻调人抢修!”
“皇陵?”小伍惊呼。
“那不是礼部的地盘吗?”
“礼部侍郎刚被革职。”
巴储枫轻声道,“现在由兵部……兼管。”
阡陌与裴乐之同时看向严世钊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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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席时,阡陌在回廊拐角被拦住。
裴乐之站在一盏宫灯下,光影将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她递来一卷图纸。
“断龙谷的地形图,或许用得上。”
阡陌没接:“裴小姐为何帮我?”
“帮你?”裴乐之轻笑。
“我只是不想工部的人死得太难看。”
她忽然上前一步,指尖拂过阡陌腰间竹筒。
“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清冷的雪松香。阡陌呼吸微滞。
“明日辰时,我会去断龙谷督查。”
裴乐之退后一步,语气恢复疏离
“别让我看到太糟糕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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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乐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灯火阑珊处,那股清冷的雪松香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阡陌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竹筒冰冷的表面,裴乐之那句“别让我看到太糟糕的场面”和指尖拂过竹筒时微凉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严世钊的敌意、兵部接管皇陵官道的诡异、还有裴乐之那洞若观火却语焉不详的话,这一切都指向断龙谷,那个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地方。
巴储枫和小伍从柱后绕出。
“这裴家小姐,说话总像打哑谜。”小伍凑过来,揉了揉鼻子,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冒险精神。
“不过她给的地形图肯定不简单!咱们怎么办?真等明天跟着工部大队人马过去?”
巴储枫已经展开了裴乐之留下的那卷图纸,就着回廊的宫灯仔细查看。
折扇在图上几处险要的标记,鹰嘴崖、一线天、断龙脊,上轻轻点过,发出细微的叩击声。
他温润的眉宇间少见地笼上了一层凝重。
“皇陵官道塌方,偏偏在礼部侍郎被革职、兵部接手的当口。严世钊方才宴席上的挑衅,裴小姐的‘提点’,还有这地图……”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阡陌和小伍。
“工部派去抢修的人手,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坐等明日辰时,更不能让工部的人毫无防备地去送死。”
阡陌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眼底重新凝聚起磐石般的冷静。
“地图给我。”
她伸出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夜,我们去探探路。至少,要弄清楚兵部在搞什么鬼。”
“好!”小伍摩拳擦掌。
巴储枫将图纸递给阡陌,眼中流露出赞许。
“正合我意。事不宜迟,换身利落衣裳,一刻钟后,角门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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