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楼高耸入云。
即使在夜里,也能看见悬月之下,拱檐如飞。
负责看守天地楼的,是金吾卫赵显将军的手下,特别设立的禁卫军,领头的是一名叫做慕容齐的年轻人。
慕容齐本是皇家宗室,但已经是远支,算起来,虽然能喊当今皇帝一声“叔叔”,却只跟开国皇帝慕容涛有关系。本朝对于皇亲,始封亲王,每传一代降一等,到了他爷爷,还是个县令,到了他,索性就是个平头百姓。
还好慕容齐自幼习武,不到二十岁,便学了一套上好的刀法,普通人不可近身,碰到金吾卫也能以一当十。
毕竟是皇家后裔,有本事总能被发掘,庆德皇帝便觉得此子有为,便让其看守天地楼,到了今日,已经有七年。
慕容齐三十而立,在皇帝青眼后娶上了国子监家的幼女秦氏,生下了两儿一女,前途一片光明,因此尤为珍视如今的这份差事。不要说有人敢在里面造次,哪怕是有人执勤时不小心不注意,都可能挨上二十军棍。
这一点,身为东厂统领的东方白自然知晓。
这也是他对于苏砚最大的担心。
苏砚跟随粮车潜入,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远处,一个人金冠全甲,腰中不似其他将军带剑,而是一把细长的刀,苏砚便知道,这就是慕容齐本人。
他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面带凶煞之相,普通的士卒路过他,也纷纷低头,加快脚步,避之不及。
除去他,这天地楼本身也有几处机巧。全楼高五层,全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钉子。楼高三重,每层之间,以楼宇最中心的楼梯连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上楼的办法。
一楼有一座巨大的佛像,高近三丈,有倾天之巨;二楼雕梁画栋,摆放着当世所有名家字画,其中以号称天下第一画师燕子云的“雨后山水图为巨,正在二楼中央;三楼以上则是书库,据说什么世间孤本,奇珍秘卷,都在其中,相传还有当今皇家的秘闻。
因上面三楼事物太过隐秘,只有二楼以下有兵卫驻守。
裴照野说,他曾到过天地楼一次,怎么通往三楼以上,他也不曾知晓。
只不过整个二楼的画卷都用屏风挂着,整夜有火烛照明,最容易起火的,正是摆满了纸卷的二楼。
时过子时,门外,突然传来打更人的锣鼓声。
一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趁着这个时候,苏砚凭借轻功,从天地楼的外围,悄悄的到了楼门口。
此时正直换班临岗,十名守卫从天地楼内部离开,又有十名从外部进来。换班之时,离开之人见到的情况,新进之人的身份,都需严格查验。而既然要前后查验,自然有了几分空白。纵使慕容齐再怎么恪尽职守,七年平安无事,他自然也不会对这一盏茶的功夫提防太多。
于是,趁着交班的功夫,苏砚又跃到了二楼屋檐旁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上。
梧桐茂盛如华盖,有些枝丫已经延伸到二楼屋檐边。苏砚并不费什么功夫,就到了二楼的窗台外。
来的如此轻易,苏砚自然喜不自胜,可他刚要往前却被拦住,那二楼的窗户,竟然都是封死的。
雕花的窗楹中,映出满堂生辉,各种画卷琳琅满目,看的苏砚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所在何处。
待到楼下一声响亮的“得令!”他赶紧回过神来,现在里头的军士已要出楼,不出一会儿,外头的守卫便要进来了。
得抓紧时间。
苏砚心下着急,却又没有注意,忽然之间,他注意到窗户内的那副“雨后山水图”是一张巨大的画卷,画卷展开几乎从天花板垂落到地上,内容为金陵城外的一片山水,全图铺了一层淡淡的细墨,仿佛雨后初晴的薄薄雾气。
苏砚这两年跟着谢迟一起学风雅之事,便也能看出此图画艺惊为天人。可那片雾气却有些多余,让正幅图的山水灰蒙蒙了不少,失去了清丽之色。
不过,或许是为了将图上的画照的更明艳一些,图画旁边放了上百只红烛,成为了二楼最为亮丽的地方。苏砚不觉得这些蜡烛对赏画有什么帮助,只意识到,这些蜡烛,让这幅画成为了一个上好的火引子。
虽然苏砚没有裴照野飞叶摘花的本领,但这株榕树的枝叶足够茂盛,他在屋檐旁边绕了一圈,将梧桐树枝折下,轻轻的拨倒了最靠近窗沿的一盏。
啪嗒一声,红烛坠地,滚动了两下,却奔向了房间的角落——天地楼的墙壁栏杆用的是最好的黄杨木,蜡烛娇小的火焰摇晃了一会儿,只在栏杆上灼出一个黑色的凹印来,待到摇摇晃晃的灭了,也不见火星。
时间已经迫近了。
楼下的士兵,已经准备进门。一声威武的“得令!”声,众人便开始往里走。
苏砚也开始着急,他若只是失误也还罢了,整个二楼严若铜墙铁壁,他总得找出点办法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向了旁边。
榕树外大约五十余步,是几间瓦房,上有烟囱,多半是给看守士兵做饭放水、堆积杂物之用。
天地楼所有的守卫都在楼宇内外,慕容齐的目光也一直盯着二楼不放。大抵是因为歹人大多直奔天地楼而来,此间最为紧要的缘故。
可俗话常说“灯下黑”,这就导致这两间瓦房反而无人看守,极容易进出。
苏砚没多想,便一个翻身,向瓦房去。
这瓦房横竖两间,竖的一间大门紧锁,连一个窗户也无,多半是堆放物品用的,而另一间带有烟囱的瓦房干脆敞着大门,门内摆满了水桶、瓜果蔬菜,里头灯火明亮,两个大锅正烧着水,里头只一个年迈的老伯坐在旁边打瞌睡。
这便是厨房,锅里的水,多半是给守夜的士兵烧的。因要紧的食材都放在旁边的仓库,厨房里头便无人看守管辖,只有两只刚杀的鸡浸在热水盆里泡着。
而厨房左侧的墙壁上,是整整一面墙的木料——那都是用来煮饭的柴火,风一吹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苏砚自然喜不自胜,他没多想,从口袋里摸出准备好的火折子,往柴火堆里一扔。
此时刚好夜风刮来,厨房门户打开,穿堂风从成堆的木料上一过……
骤然之间,火焰腾起!
负责烧饭的老伯惊醒,猛然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此处离天地楼又有一会儿距离,他便跌跌撞撞的跑向天地楼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走水了!”
慕容齐见换了岗,准备披件衣服找地方休息,看见一向稳重的老伯跑来喊着什么,而他的身后,火光顿时冲了出来,立即大惊失色。
“走水了!快抬水!”
顿时间,所有的士卒都冲了出来,挑水的挑水,扑火的扑火。
可或许是天地楼内的水井太小,并不足以灭火,而预备着天地楼走水用的水缸、水井,有恰恰好在厨房旁边,已经被火焰给覆盖了。
苏砚躲在暗处,看着他们所有人上蹿下跳的忙碌,心想事情多半有戏。
现在,只需要趁着混乱,悄悄潜入二楼,心跳五十下以内,他就有把握将此地能烧个精光。
苏砚躲在暗处悄然蛰伏,回到了二楼屋檐外的榕树上。
楼下,慕容齐正带着人灭火。
他皱着眉头看着忙忙碌碌的军士,厨房已经火光冲天,要烧的一干二净了。
叶老伯除了烧饭,多少也该负责厨房的安危,看着起了这么大的火,早已双腿吓软,跪在地上,不停的对慕容齐磕头。
“大人,小人看管不力,求求您看小人年迈,饶小人一命……”
要放在平时,慕容齐对属下绝不姑息。
就算他年过花甲也不在意,说打多少棍就打多少棍,他扛不住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好。
而今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伯虽然手脚慢些,却总不至于连火该往哪儿引都不清楚,而这一把火,烧的也太大,太蹊跷了一些。
“火是怎么起的?”慕容齐问到。
叶老伯不敢怠慢:“小人……原本烧水打算炖个鸡汤,一时困倦,坐在灶台边歇了会儿,那火就起了。”
“这么说,火是从灶台上烧起来的?”
“那倒不是。”叶老伯固然慌张,对于厨房毕竟熟悉,因此也对当时的境况一清二楚:“是从一旁的柴火堆烧起来的,穿堂风一过,火大的不得了,小人没有办法,就只能来找军爷帮忙。”
听完这话,叶老伯又要磕头请罪。
慕容齐挥挥手,让他不要再在面前聒噪,往旁边去一些。
而就在此时,在二楼巡逻的军士眼看着火焰如此升腾,连忙跑下来抱拳道:“将军!我们也去帮忙吧!”
慕容齐刚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起头,看向了在夜空中安宁的天地楼,以及那株榕树。
“厨房而已,烧了就烧了,你们不用去。”慕容齐眯着眼睛,像是在暗夜中行动的猫,努力闻嗅着老鼠的臭味。
“你们去二楼,看看有没有人在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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