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突然,又来得及,就听它噼里啪啦打在房上。
楚律从折子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转向在一旁侍候的金尚,“你去给寄云送把伞。”
“诺。”
段寄云从御书房出来没走多久,天就开始落雨,愈下愈大。
正准备快步向前,听到身后叫自己的声音,回首发现是金尚,伞下一瞬便罩在人身上。
“侯爷可介意与咱家走一段路?”
“多谢。”段寄云颔首。
“正康京的春天实在恼火,时冷时热,这不咱家表兄这几日就染了风寒,今晨还卧床,陛下体恤,让咱家去照看他一二。”
“杂家表兄侯爷见过的,游园会上他还为您送灯呢。”
“金忠?”
“对对对,想不到侯爷连名字都记得,咱家在此替表兄谢过侯爷了……”
段寄云见过金尚几次,交流很少。
两人同在伞下,段寄云才发现这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许多琐事。
“到了”,段寄云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内侍省别院的大门。
“雨还在下,让咱家送您一程吧。”
段寄云摇头推拒,“兄长要紧。”
金尚正瞧见一个路过的小宦官,于是叫来给自己撑伞,“一路上多谢侯爷听咱家念叨了。”
段寄云摇头,谢过伞,与人道别。
因着身上湿了,段寄云要先回府上换身干爽的衣裳,可马车才出宫门没多久就小了,等到了的时候已经停了。
带着王顺去见连府的那些人,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茶摊约上小小一个包间,段寄云依旧在隔间,另一个房间有王顺在,那里瓜子、豆子管够,唠嗑一样。
再加上王顺和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三言两语,王顺就能引得他们的共鸣,和他们打成一片。
只不过他们得到的信息和从孙知礼那里知道的相差无几,硬要说可能就是更详细。
一人一把瓜子,谁说一点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另一个人马上点头,又说了自己发现的一个小小细节,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将连青青和马夫什么时候走近了的过程都还原出来了,就是真实性有待考证。
从茶楼出来,段寄云路过书铺进去买了几本新上的游记,又买了些吃食零嘴给段舒达带回去。
他一人留守府中,终究孤单寂寞了些。
除去林承景、林承观他在康京也没有朋友,游园会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段寄云能感受到段舒达更加抗拒交友一事,这些事段寄云也知道急不得,若是像段风那般好心办坏事可就不好了。
既然段舒达不愿交,暂且不交,朋友并不在多。
马车一停,下一瞬少卿大人就在段寄云身边坐下了。
“我正想去找你,倒是没想到路上还能碰上。才从茶馆回来?”
段寄云点头。
“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段寄云摇头,“和孙知礼告知的基本相同。”
林少轩看段寄云欲言又止,问“怎么?”
“我觉得马夫轻浮,男女关系并不清楚。”
“他看着确实有几分姿色,那马夫父母是瑶鹊山上迁下来的,居于平昌坊,他十三岁时候就让人牙子卖进连府了。”
难怪会想到到瑶鹊山上偷|情,还以为是追寻刺激,哪想到是“回家”。
“刚我接到冯一舟那边消息,他在连府糟了打,赶在被发卖前逃了出来。”
“你知道他逃出来后去了哪里吗?”
段寄云摇头。
“当铺,他这跑出来身上还带了不少细软,去当铺换下来的东西就有七八十两银子。”
就这七八十两银子,若是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从康京逃出去,找个合适的地方足够他重新开始,此外他身上应当还有好些东西。
“我让人去当铺买了那批东西。在他出城之前找个由头将他扣在大理寺。”
林少轩长叹一声,四仰八叉倚在车壁上,复又抱胸。
“我总感觉我们怎么查下去,也查不到能够证明段风清白的东西。”
段风和连青青之间确实有矛盾,大庭广众之下段风暴怒砸树的行径让很多人印象深刻。
段寄云和林少轩以及楚烨,查出来的东西都是连青青和车夫二三事,真正能够和段风关联上的事情寥寥无几。
偏偏就查出来的那些还不好往外说,要如何说,说出去岂不是又给谣言新版本,譬如连家小姐看不上段风,就喜欢小白脸马夫,段风一气之下杀死连青青;又譬如段风试图强制爱,连家大小姐奋力反抗,车夫英雄救美,梦生情愫,段风怒杀连青青……
*
皇帝楚律突然下令要刑部近期接手大理寺些许案子。
依照大周律例,大理寺负责主审案子,刑部负责复核案子。
已过年关有两月,大理寺审过的案子多多少少送去刑部一些,虽说没有年关时候那么忙,但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到分摊大理寺的指责。
皇命难违,本就因为贪污案焦头烂额的大理寺,一面感恩皇帝体恤,又一面又要分出人手,整理案子送到刑部,和他们交接。
交接时候有多恼火,交接后面对骤减的工作量就有多开心。
只是移交给刑部段诸多案子中,就包括段风的案子。
大理寺内事务林少轩熟悉,陈禧的行事作风也能摸透,能够大致估计段风案子什么时候受审,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搜集证据。
如今案卷交接过去了,林少轩也是两眼一抹黑。
林少轩和刑部之间的交流很少,毕竟两边各有职责,一个前端一个后端,事务交接时候也轮不到他一少卿去。
至于林家和刑部的交往也不算多,到不了问案子的地步。
茶室内,楚烨看着愁云惨淡的两人长叹一声。
“此次贪污案是大周立朝以来最大规模的,大理寺人手有限,总不好压着案子停滞不前,此举是过度。”
两人缄默不言。
“刑部主理的是复核案子,查案并不拿手,但此番既是圣名,他们定然不敢草草了事,都会仔细推敲,以防错案。”
“段风一案移交他们手上未必是坏事。”
楚烨说得有理,两人点头,可心中还是担忧。
连青青的验尸报告出来了,仵作估计的死亡时间在酉时至戌时之间。
段风说他在找不到连青青之后又去了连翠翠的墓前,直到临近亥时赶在宵禁之前才向城中返回。
回去的时候,路上人烟稀少,但也有人确认了段风确实是亥时入城的。
武威侯府的人自然也可以做证段风是亥时三刻入家门的。
至于守墓人那边自然问过,他们言之凿凿,自己巡夜墓园的时候肯定没见过段风。
料想段风一个大块头,虬髯满面,平日里就让人印象深刻,而在阴沉的天色中又是墓地自是让陌生人一眼难忘。
所有人都不能给出段风酉时至戌时之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段寄云知道段风没杀人。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磨砺的,自然不畏惧杀人,甚至长年累月积攒下的戾气还会让他们兴奋,但段风回府后,段寄云并没有从他面上看见杀人后应有的亢奋。
可这是直觉,这要如何与说?
谁能将看似莫须有的直觉做证据?
府外冯一舟让人送来消息,是一直关在大理寺中的马夫出问题了。
近来交接案件过程中,繁忙的工作量让大理寺人人没有好面色,甚至脾气还会比平日大些。
一直关在大牢里的马夫看着狱中犯人一个又一个地被提审,出去后再没回来,偶尔还有哀号声,身心自然是煎熬。
再加上林少轩本来也是好心,给他单独关了一个牢房,不至于遭受监牢中的森严等级,无故霸凌。
毕竟他只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牲口,却没什么大罪。
狱中人越来越少,马夫总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他费尽心思攒下的或者说昧下的细软还来不及好好快活一把就没了,日思夜想终究是疯魔了,拉着狱卒要自己告自己。
经人这么一提醒,林少轩才想起来马夫让他关在了大理寺监牢。
马夫本就没什么罪,当时也是怕他跑了,林少轩让人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关进了牢里,倒是没想到这下反倒另有所获。
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本还颇有几分姿色的马夫,这几日在牢狱中搓磨,哪里还有原先半分颜色,蓬头垢面,垂首嘟嘟囔囔。
冯一舟叫人给林少轩递信的时候,马夫已经深得差不多了,只怕林少轩当时不适合了解案子,只叫人将他叫回来。
林少轩一来,冯一舟便将已经梳理得差不多的案卷递交过来了。
马夫确实与杀害连青青无关,可他间接杀害了连翠翠。
连青青看不惯连翠翠要嫁给段风,即便段风在他看来面目丑陋,可他身份地位高,从他给连翠翠送来的那些东西来看,他家底也算殷实。
听相熟的姐妹说,这种她看不上的大老粗,拿着冲动的劲头要去对连翠翠好,就是捧在手心的那种。
连青青看不上段风,也不许连翠翠去享福,要是连翠翠过得比她好半分她都会咬碎后槽牙。
自己看不上的也不许连青青得到,于是就用计让马夫污了她。
马夫开始自然是犹豫,可连翠翠说事后她会求着母亲将连翠翠嫁给马夫,这样小小马夫一跃成了连家女婿,地位也就上来了,就算连青青在连家过得不好,到时候出嫁就是碍于面子,连家也得添上一二分嫁妆。
连翠翠又是好拿捏的性子,到时候马夫想如何还不是随他心意。
两人先把事情办了,就在段风提亲前一天强|要了连翠翠,让她不能答应段风的求娶。
之后连青青带着马夫又要来寻连翠翠,一个上床,一个捉奸。
两人却不想,推门看到的是房梁上没了生息的连翠翠。
马夫当机立断没有让连青青叫出声来,而是将人拖到旁的地方。
姑娘家哪见过死人,当时就吓傻了,她连青青本只是看不过连翠翠而已,没想到要她性命。
连翠翠入葬前,照例是要收拾一番,收拾的婆子自然发现了她身上斑驳的痕迹,将此事告诉了连家人。
马夫害怕自己暴露,故技重施,强要了连青青。
连大人知道此事自然是震怒,倒不是因为是连翠翠父亲,而是丢了面子。
再加上连青青可以引导,连大人更是一口咬定是段风污了人清白才来求娶。
可是,连大人啊,连翠翠连连府都没出过哪。
连家从段风那里获得了巨额的好处,也就将此事揭过。
只是没想到,连青青和马夫身体契合好,两人食髓知味,加上偷情的刺激,让两人更是上|瘾。
之前在瑶鹊山上寻到的红布片就是他二人的情|趣。
同时,马夫还将连青青给他的或者他悄悄昧下的细软攒了起来,趁着连青青不注意背地里去花楼又潇洒过几回。
林少轩看着案卷沉默许久,出府说与余下两人听,皆是换来了良久的缄默。
马夫审过了,案子与段风也挂得上钩,自然移交刑部。
事情日趋复杂,段寄云叩响了刑部尚书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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