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见溪、寄云为路某说话,若二位不介意,路某在此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路平端茶向二人敬茶,而后一饮而尽,将饮尽的茶杯握在手中悬空倒扣,展示里面点滴不剩。
纪见溪看着新奇,有样学样将手中茶饮尽。
段寄云见过这般,实在军中划拳喝酒的时候,不过他一般以茶代酒,饮茶扣碗,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方才在书坊街上,纪见溪在拾稿子时无意瞥了几眼稿子上的内容,是游记一类,心中一喜,一目十行下来更是欢喜,奈何当时情况不允许他坐下细品。
刻下三人坐在这书坊街外巷口支起的茶棚里,纪见溪看着平放在桌子上,又压在路平胳膊肘下面的书稿有些眼馋,人也不纠结,开口询问,“路大哥,某有不情之请。”
路平自然注意到了书坊街上路平的举动,他看看纪见溪,又看看手里的稿子,犹疑地将稿子递给了纪见溪。
“多谢路大哥。”纪见溪喜上眉梢,随即翻阅起来。
稿子回到路平手中后,他又将它们按序整理清楚了。
路平揪着一颗心盯着纪见溪的表情,仿佛只要他露出半分厌恶就会将稿子夺回来。
段寄云本就话少,坐在一旁拿茶壶给纪见溪和路平添水。
纪见溪这厢完全陷入书海当中去了,水倒上后要段寄云催促几次才意识到是叫自己。
路平端着杯子,眼睛没离开过纪见溪,段寄云添一杯喝一杯,不过片刻就有了尿意。
“见溪”,看着路平走远,段寄云碰了碰纪见溪。
“嗯?”纪见溪应了一声,手习惯性地伸向杯子往嘴边送,却只喝到了春日的空气,这才从书里拔出来,看向段寄云,“寄云何事?”
“此人昨日我在城东书坊见过。”
“见过?”纪见溪自认记人方面有几分天赋,但回想之后还是摇摇头,“我无甚印象。”
“在昨日拐角处那家卖书铺中”,段寄云怕人想不起来,又补充道,“你找到路逍遥孤本书那家。”
当时纪见溪满脑子都是书,没注意倒还真有可能。
纪见溪看着书稿,若有所思,“寄云可在别处见过?”
段寄云摇头。
“我也没有,这……”
见人来,纪见溪将手上茶杯放下,又将目光放回书稿上。
路平是小跑着回来的,一回来就坐在纪见溪对面,目光灼灼盯着人手上的书稿。
又一盏茶工夫,纪见溪将最后一页看完,将书稿合上,又将边角理平整才还给路平。
“怎么样?”路平声音中有些期待的雀跃,又有些畏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纪见溪,生怕错过什么。
纪见溪一双眼像是淬火的琉璃珠,借着棚顶透下来的阳光,显得熠熠生辉。
“路大哥,我看过后也想去此处看看。”纪见溪说得真切,又翻开书稿,将自己刚刚看过印象深刻的地方讲给路平听,“譬如这里……”
段寄云依旧坐在一旁负责添茶,听着两人交谈,也逐渐入了迷。
纪见溪将书里描写的奇观奇景复述,而后想他求证,连带着自己的遐想和可能性也一并问了,书中路平对于有些现象的分析纪见溪觉得鞭辟入里,却还是想再求证一遍,想从路平那里知道他是如何发现这个现象的,如何取证的,又为什么这般认为。
路平凌乱的头发中杂着几缕白丝,配上黝黑的皮肤雪白的牙,此外一双眼亮得出奇,破败的衣服下却看得出其人并不瘦弱,是劲瘦的。
面对纪见溪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并不觉得厌烦,反倒是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畅,像是空谷中奏响的琴音终于有人解其意,只觉得酣畅。
“路大哥,你为何执着于这些书稿刊印?”待两人交流完,段寄云疑问。
“这……”路平迟疑,一双粗糙有裂口的手相互摩挲着,最终是长叹一口气,“不过是我放不下面子,内心过分的执着罢了,说到底就是意气用事而已。”
两人看出其中必然有所曲折,路平不愿意说,两人自然也不追问。
“不瞒路大哥,我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书铺掌柜,尚有可印刷的书坊,若是路大哥不介意,可愿意将书交予我刊印?”
路平先是一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拉下了脸,埋头道:“抱歉,……”
“路大哥不用忧心,见溪的书坊不在青州,在渭州。”段寄云补充。
纪见溪从袖袋中掏出一沓整齐的小信封,取了其中一个给路平,“路大哥可以再好生考虑考虑,这是我书坊的地址,若是你愿意来找我刊印,我书坊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路平双手接过纪见溪递来的小信封,怔怔看了一会,“能遇上见溪这般知己,我已经知足,至于刊印我有些放下,但你说的我再考虑考虑,之后我想好了一定回去见你。”
纪见溪点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
路平看了眼天色,起身与两人告别,临走前不忘郑重地向纪见溪行了一个长揖礼。
“怎么了?”段寄云望着路平身影消失在街口,回神看纪见溪若有所思。
“寄云,你相信世界上有两个人写出来的东西会一模一样吗?”
纪见溪的问题没头没脑,但段寄云还是如实作答,“如果是抄的话是可以的。”
毕竟段寄云曾经经常抄文书,对此还是有经验的,不过他知道纪见溪所言并不在此。
“但若是写文章,这个我不太清楚其中所谓玄妙。怎么了?”
“还记得昨日我给你讲我更喜欢路逍遥早先的文章吗?”
段寄云点头。
“我感觉路逍遥早期的文字和路平所著很是相似,不管是行文逻辑还是遣词造句。”
“那最近的呢?”
“最近的”,纪见溪思索片刻,“自双峰堂刊刻以来,路逍遥的书逐渐从纪实转向发散幻想,其中遣词造句自然会华丽些,甚至有些地方有辞藻堆砌之嫌。”
“那他的书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受欢迎的?”段寄云还惦记着那不甚理解的亲签本。
“我还真不清楚,他的书我见到都会买,但是来青州一趟,倒是感觉是自双峰堂以来发达了。”
纪见溪单手支颐,“寄云,你说会不会路平和路逍遥实为一个人?他转变文风受生活所迫,虽有钱赚,但心中并不服气,所以拿着自己原本纪实的稿子来碰运气?”
段寄云摇头,“路平双手长有老茧,还有些裂口,应当是苦力劳作导致的,不像是经常握笔杆子的人,就算是四处游历也应当不至于此。”
路逍遥确实高产,光是在双峰堂中他的书就摆满了一整个柜子。
纪见溪点头,也不再深究,若是有缘定然还会再见。
两人又去书坊买了几本书,在书坊街附近寻了个地方草草应付完午饭后,便打道回府,没再多流连。
明日段寄云还要上职,未时向回赶,还能赶上晚饭。
*
两人赶回山庄,门口无人迎接,显得有几分零落。
才走进去没几步,撞上了于千星。
于千星道谢,接过药材。
“你点点,东西可对,是商船伙计取药包的。”
“好,我一会点。”
“对了,千星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商船的?”
“我以前在青州药铺做过药童,跟着掌柜和其他人一起去买过药。”于千星如实道,“开始时我也不知道掌柜为什么喜欢去那人满为患的地方买药,后来知道了那商船上的药材质量好,而且种类多,就把这事记住了。”
“你之后离开药铺没再去买过药?”纪见溪抓住问题所在。
于千星理直气壮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没去过,但是我挤不进去啊,等到人散了,等我能靠近了,连残羹剩饭都不一定有。”
听于千星这么说,两人都深有感触。
“其实不瞒你说,我对你这小身板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的,我想这些药材一定都是段大哥买的吧。”
段寄云摇头,“不是,都是见溪买的。”
“哦”,于千星小心觑了一眼纪见溪,在人说话前先发制人,“总之,辛苦二位,十分感谢,大恩大德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说完,于千星对着二人做完揖,脚底抹油地跑开了。
“叔叔,哥哥!”段舒达看见提着药材进门的于千星,知道两人回来了,将手头的事情一放,就跑出来了。
“舒达,这两日可开心?”纪见溪问道。
段舒达点点头,“我和阿嬷一起做了腌桃子”,说这还不忘伸手要去帮忙。
纪见溪和段寄云对视一眼,各自取了一本书让段舒达帮忙,“那你还做了什么?”
段舒达将两本书夹在腋下,掰着指头,“采花,晒药,……”
“舒达”,纪见音匆匆过来,“袖子还没放下,等会又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许莲用长巾给段舒达做了一个小襻膊,刚好能够帮段舒达将袖子扎起来。
方才听说两人回来了,匆匆跑来,身上的襻膊还没来得及解开。
“谢谢姨姨。”
纪见溪挑眉,“舒达?”
段舒达闻言看过来。
纪见溪指向段寄云,“这是谁?”
“叔叔。”
纪见溪又指向纪见音,“这是谁?”
“姨姨。”
“那我是谁?”纪见溪指向自己。
段舒达不明所以,还是如实作答,“哥哥。”
“为什么我不是叔叔呢?”
段舒达这么叫了许久,纪见溪自然注意到了,往日倒是没太在意,只是这和纪见音凑在一起还差辈了就不太合适了。
“因为,因为……”
看段舒达埋头苦思,纪见溪正准备劝人放弃,就听见段舒达回答。
“因为见溪哥哥漂亮。”
童言无忌,实在是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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