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鲁迅《自嘲》
地点:县城
人物:程清任昔
待到放学钟声敲响,整栋教学楼的喧嚣声浪逐渐平息,家在县城的张琪和任昔很快便被熟识的朋友们簇拥着汇入放学的人流。热闹褪去,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鸣,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程清独坐窗边——早上父母送程清过来后,程爸上午有会,程妈去超市采购,约定中午再过来带程清去办理住宿。
但教室现在只剩程清一人,日光灯管低微的嗡鸣在空荡的室内放大。已过午时,父母踪影杳然,程清本不敢擅自离开教室,唯恐人多与他们错身,但这个时间点,连校园里都没啥人影,便起身打算道校门口等。
夏日的校园褪去了喧腾,蝉鸣是唯一的背景音。燥热的空气裹着青草味,程清沿着教学楼投下的浓荫走向校门口,在门口左顾右盼多时,终于望见一辆出租车在尘埃中停下,程父程母提着大包小卷下了车。
“爸——妈——”焦灼等待的程清,看清熟悉身影的瞬间,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哽咽,“我等了好久!”
“看看你!你妈非要把整个超市都给你装包里才放心,”程父喘着粗气,扛起一床厚厚实实的棉被,无奈地抹了把顺着鬓角往下淌的汗珠子,“热坏了吧?”
“还好……”程清嘴上应着,忙不迭接过母亲手中沉重的搪瓷脸盆、塑料水桶和热水瓶。
“小清,喏,给你带了几件薄衬衣、长裤,”程母吃力地又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袱从出租车拿下,挎上臂弯,额发被汗水贴在脑门上,“怕你突然降温没得穿。”
“妈,这才军训,”程清看着母亲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忍不住劝道,“两周都穿迷彩服,过些日子还要发校服呢,带这么多做啥?而且这么厚的被子,这样的天气怎么用的了”
“带着心里踏实!”程父不容置疑地拍板。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白晃晃的水泥地面升腾起热浪。三人扛着行李,穿过静寂无人的教学楼长廊,走向深藏其后的女生宿舍楼。门卫室的老阿姨正打着盹,收了宿舍费,眼皮都不抬地嘟囔:“程清,高一(九)班,三楼,3118。”
学校的宿舍只有6层,没有电梯,好在只有三楼,他们循着模糊的门牌号找到了宿舍。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室内略显局促,一个身形高挑、颈项线条修长如天鹅的女孩,一个正在铺床的女士,和一个正在擦衣柜的男士。
程清有些怯生地开口:“你好?请问这里是……高一(九)班的宿舍吗?”
“是呀,”铺床的女士闻声回头,笑容温婉得体,“我们家小英就是这个班的。你也是?”她衣着考究,气质不俗。
“阿姨您好,”程清忙不迭点头,“我叫程清,也是九班的。这是我爸妈,是今天送我过来的。”程父程母也挤进来笑着点头打招呼。
“都一样,都一样,”那位阿姨打量了一下程清朴素的衣着和略带羞涩的神情,语气依旧热情,“孩子头回离家这么远,当妈的哪有不挂心的?”她的笑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切感。
程母放下暖水瓶和盆桶,接口道:“可不是嘛!我们从城南新镇过来的,打包小包提过来都不容易。”
“哦,新镇……我们是复镇那边的,”那位阿姨介绍道,语气里带点不易察觉的自矜,“每次过来,光坐那颠死人的小客车,就得晃荡上一两个小时。”
“复镇可是咱们县经济第一的!”程父放下被褥,用袖口擦汗,由衷赞叹,“那发展,真叫一个快!”
“那主要是沾了地底下那些石头的光!”旁边那位同样衣着讲究、戴着眼镜的清瘦男子,估计是父亲,摆摆手,语气谦逊但难掩一丝志得意满。身为复镇的税务局局长,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下身份的显露。
程爸与税务局局长就这样攀谈起来。虽职级迥异,但都属于县乡那庞大而层级分明的“体系”内,话题便自然落在了复镇赖以成名的矿产奇石上。那些从黄土深处刨出的斑斓石块,经局长科普,竟是八亿年前——远在陆地形成之前——沸腾的远古海洋遭遇剧烈火山爆发,炽烈岩浆喷涌后被冰冷海水瞬间淬冷,在巨大地力挤压和亿万年后缓慢成岩中塑形,更经古老的海洋藻类物质千万年侵染沁色,最终才形成了这些凝固着地球漫长地质变迁密码的斑斓化石。
“你好呀,我叫王英。”王英此时已收拾妥当,友善地指了指程清旁边靠门边的最底下空置的柜子——看起来比王英那个位置差多了,“这个位置好像还空着。”
程清点点头:“嗯,谢谢。”她把从宿管阿姨那里领到的、印着“程清”名字的窄长小纸条,小心地、一丝不苟地贴在了属于她的柜子。
“宿舍其他人,你见到了吗?”程清问。
“刚碰到一个姑娘叫郑坛的”王英皱了皱眉,“这宿舍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地方也不大,味儿也冲,估计大家收拾好都出去透气了。”
“是的,估计是暑假太久,没开窗透气,估计过段时间就好了~”程清安慰道
“那你们继续忙,我们返程太远了,就先走了”王英一家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唉,都怪你爸那破会,耽搁了我们!”程妈环顾宿舍内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半度,“你看嘛!就剩靠门的两个上铺和这个门边的下铺了!这么靠门,进进出出不得吵死?上铺看着又那么矮,爬起来多不方便!”
“妈,没事,下铺就下铺,”程清倒是松了口气,她本来就不想爬上爬下,“我选这个下铺挺好,拿东西也方便。”说着就把水盆塞进了床下。
程母还想说什么,看着其他更不理想的位置,终究没再坚持:“行吧,下铺是省事些。”转身去打水,拿着抹布用力地擦洗程清选定的那张床板,嘴里还不住抱怨着卫生状况。虽手脚麻利,但物件繁杂,待终于收拾出个眉目。饥肠辘辘的一家人赶到食堂时,档口已收拾了大半,残余的几样菜在大锅里散发着焦糊和蔫巴的气息。程母看着油乎乎的水煮青菜和几块僵硬的卤豆腐干,愁容更深了,连连叹气。
听闻食堂二楼设有教师和特殊情况的小灶,她忙不迭地敦促程爸跑过去,给那张新办的饭卡多充了一笔钱。用过一顿寡淡又迟来的“午餐”,程父特意买好那种厚如名片、需在公用电话机插卡使用的公用电话卡,塞进程清手中:“有事就给爸打电话”
校园本就不大,草草转过一圈,父母便带着不放心上了那辆在校门口的出租车。
第二次踏入教室的门槛,上午的陌生感悄然褪去几分。学生们经过初识的试探,言语间多了一分自在,尤其是那些一起搬运厚重课本到教室的男生,已在短暂的协作中熟络起来。
“接下来统计下大家的身高和体重,还有鞋子尺码,去领军训的鞋子和衣服~那个叫任昔是吧,看你那么活跃,临时任命你为班委了,你去统计下~”魏顾指着程清前排,和同学讲话不停的任昔说道~
任昔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可能是大部分是她认识的人缘故,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和男生谈论篮球啊游戏啊很很了解,也因为不扭捏做作,和女生关系也很好。
“好嘞~遵命~”任昔看着魏顾点名了她,很从容地统计起来~
“真不愧大家都叫你‘奶牛’,俯首甘为孺子牛啊~”统计到程清后面的时候,一个男生说了话,这声音是上午搂着程清的男生。因为被一个男生搂着程清很是慌张,并没有细看长相,但对她的声音记得很牢。
“孙文,为人民服务,你帮我统计男生,这样快一点~”任昔催着他说道~
“行嘞~”孙文回答道
两人如同高效的传销动员者,层层发动,很快全班数据便汇集齐整。魏顾带着几个壮实男生去领装备。当带着浓重汗味和樟脑丸气息的迷彩服和胶鞋发至每个人手中后,魏顾就说:“大家自由活动吧,明天7点班里集合,都不许迟到~”
台下一片哀嚎此起彼伏:“啊——”
“现在叫苦?”魏顾冷哼一声,“等明天中午顶着毒太阳踢正步,你们就知道早上七点有多享福了!”说完转身离去。
“任昔,大家为什么都叫奶牛啊?”程清看着好几个人跟她打招呼这样叫她,便好奇说道~
“因为我喜欢鲁迅啊,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多有为人民服务意识”任昔自豪地说道~
别听她胡诌,”张琪笑着揭穿老底,“初中默写古诗,‘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位爷把‘孺’写成了‘乳’!”
“哎哎哎!能不能不对新朋友说那些旧事?看破不说破,行不行?”任昔急了,瞪大眼睛。
“‘孺’和‘乳’差别不小……跟奶牛有什么关系?”程清愈发困惑。
“关键是,”张琪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任大小姐当年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为人民服务就像心甘情愿给小牛犊喂奶!这下可好,‘孺子牛’彻底变成‘乳子牛’——‘奶牛’的外号可不就流传千古了嘛!”
“噗!”程清失笑,随即正色道,“不过嘛……这个解释角度倒是非常独特!”
任昔撇撇嘴,强辩道:“那会儿不是刚学了‘羔羊跪乳’嘛!触类旁通有错嘛?我这叫发散思维!再说了,新时代新气象,咱能不能往前看?别老翻旧黄历!”
这强词夺理的劲头,让程清觉得分外可爱。她笑着拍了拍任昔的肩膀。虽然是个误会,但这份奇思妙想和无所畏惧的直率,正是程清打心底喜爱并羡慕的。后来,任昔这份爽朗豁达,如同阳光透过缝隙渗入她的世界,再加上同为短发的“革命情谊”,程清也渐渐被熏染得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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