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己私欲?”大概是被这四个字深深刺痛,杨莲君的反应突然激烈起来。
她声嘶力竭:“我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北乌,为了阿兄,为了我的族人!”
从她字字泣血的诉说中,褚衡二人方才得知,原来杨莲君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北乌人,更是血统高贵的北乌先王之女,也是北乌现任大汗的亲妹。
提起北乌,她就好像突然有了求生的意志,骄傲地扬起脖颈,咬紧牙关再不愿供述半句。
闻夏也不急,只是在屋中闲庭信步,最终在一幅栩栩如生的骏马图前停住脚步。
这是杨莲君屋中为数不多的名贵字画,凑近看去可有看到名画上竟有些褪色,好像常常被人抚摸似的。
闻夏指了指墙壁上悬挂的骏马图,状似闲聊般问道:“很多年未骑马了,生疏了不少吧。”
杨莲君嗤笑:“呵,我们北乌女儿生长在马背之上,就算再生疏也比你们中原人好上不知多少。”
虽然嘴上顽固,但她心里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不止是马术、北乌,还有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姑娘。
也许是回忆起那段纵马驰骋的往事,杨莲君的态度渐渐松动下来:“从小我就奇怪,为何我的名字和兄弟姐妹都不一样,是用的汉姓汉名,父汗告诉我说,因为我是北乌的希望,那个时候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仰起头颅阻止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从北乌到绥州,那次是我此生最后一次骑马,父汗的亲卫将我带到王妃出行的必经之路上,叫我装作与家人走散的孤女博取她的同情。”
褚衡恨恨道:“所以你与我母妃的偶遇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是。”北乌彻底败了,再无翻身之日,希望彻底破灭,她也不介意索性将憋在心中的一切吐露个畅快。
“我们早就打听好了信王妃此人最是心善,果然,姐姐如我们所料一般心软了,她让谢歧将我扶上马车,带回了府中,从此我便成了她的贴身婢女,与她情同姐妹。”
闻夏冷笑:“她将你当作姐妹,你却图谋她的性命?”
她摇头:“我也是迫不得已呀,只要她在,我就不可能掌握信王府的管家之权,这样我又如何帮助北乌?恰好那时徐临渊想要与我合作,我就顺水推舟,装作走失引姐姐去寻我,而徐临渊他们则埋伏在一旁将她捉了。”
“你又怎能确定除掉王妃便一定能获得管家之权?你那时只是个婢女而已。”闻夏追问。
杨莲君冷哼道:“信王此人极重声誉,他抛弃发妻本就引起许多人的议论,是以更要演出情深意重来挽回声誉。所以我就成了唯一的侧妃人选,毕竟我是王妃认下的妹妹,封我为侧妃也能彰显他对王妃的情义。而之后为了杜绝后院其他女人与我争权,我索性给王爷下了绝子之药,只要没有子嗣她们更不可能争得过我。”
“那你腹中的孩子……”
她抬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却毫无半点温情:“它的父亲是谢歧,不过是谁并不要紧,只要他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他就是信王府的子嗣。”
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过眼前的二人,就差一步啊,枉费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筹谋。
不知想起来什么,她干呕了两声:“你知道每次看到信王那张脸,我有多恶心吗,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却要日日小意讨好。”
“姐姐因他而死,他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广纳姬妾,充盈后院,面上倒是装作对发妻一往情深,不给任何女子名分,最终也只有他自己落了个好名声,苦的终究只有我们这些做女人的。”
闻夏冷眼瞧着:“可你也没有放过她们不是吗?”
信王后院中的那些姬妾可没少受杨莲君的磋磨。
“我也不想呀,但我必须牢牢掌握住信王府的权柄,只有如此才能给我们北乌争取到一线希望,让我的族人从此不必再承受寒冷饥饿!”
闻夏摇头:“可大晟百姓的命也是命呀!”
杨莲君嗤笑:“那你们晟国人又何曾将北乌人的命当作命了?”
她昂首挺胸:“世道如此,我无话可说,输了就是输了,但我没有错,也不会后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依大晟的习俗,立春至秋分之前通常不会问斩,即使犯下当斩的大罪也常常会等到秋后行刑。
而这个春夏相交之际是晟朝建朝以来第一次成为行刑之期。
王二骏、杨莲君、谢歧等人被绑于人潮最盛之地,处以凌迟之刑。
谢歧最后一次望向这个令他彻底走上歧路的女子:“黄泉路上等一等我,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杨莲君只是闭眼,不应。
若是有来生,她只愿再也不要遇见晟朝人,再也不要踏足这片土壤半步。
第一声惨叫同破晓的鸡鸣声一起传出,从鸡啼时分一直到夕阳西下,惨叫声由盛转衰,直至一切归于最初的平静。
在大快人心的唾骂声中,人潮渐渐散去,负责行刑的封将军恭敬走到一辆宽大的马车前。
他拱手道:“禀王爷,三人行刑已毕。”
“辛苦了。”里面回应道。
片刻之后,马车中再次传出一声吩咐:“福元,启程回府吧。”
马车缓缓移动,闻夏闷闷地放下车帘,隔断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哎,这杨侧妃也是个可怜人呀,从小被当成侵略的工具培养 ,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褚衡认真地看向她:“娘子,你可知我是何时开始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的?”
闻夏不明所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们不是正在说杨莲君吗,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褚衡自顾自地答道:“是从你主动将绥州账簿交给我之时。”
他把玩着闻夏修长的手指,自言自语:“那时我明知晓你是细作,知晓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你,因为你也有苦衷,甚至比杨莲君更苦,但你从来都未想过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成全你的私欲。”
闻夏也正色起来:“那你可知我何时对你动心的?”
褚衡勾唇:“当然是第一次见面之时,为夫这么风流倜傥,你当然是一见倾心啦。”
闻夏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下:“说正经的,其实是从我确信你我二人是同路人开始。”
他是尊贵的新朝世子,她是见不得光的前朝余孽,但他们却在精神上无比契合。
“其实也不止精神上契合……”褚衡朝她眨了眨那双含情的凤眼,上挑的眼角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闻夏的心弦。
懵懂地眨了眨那双水汪汪杏眸后,闻夏才堪堪懂得他话中的深意。
“你个登徒子。”闻夏抬脚,佯装愤怒地向他踹去。
可下一刻脚踝便被那登徒子牢牢擒住了。
“你……”感受到隔着薄袜传来的痒意,闻夏终于开始怕了。
这里可是地处闹市,马车外便是如梭的行人。
她双眼圆瞪,两颊的红云却将这份气势生生削弱了不少:“等回府再说,你要是敢在马车上……我就让你睡一个月,不,是三个月的书房!”
“娘子明鉴,为夫可什么都没说呀,你可别忘了为夫还有热孝在身,恐怕就算回府也难以让娘子如愿了。”
“你……你无耻!”将她撩拨得脸红心跳才想起自己有孝在身,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车内正打得火热,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却突然将车内火气浇灭。
“奴才参见王爷,王妃,奉圣上口谕,圣上有请二位入宫一趟。”
这位中贵人口中的“圣上”便是刚刚登基的新帝——六皇子褚彻。
马车调转方向,两人的打闹声骤然停止。
此时褚彻召见他们究竟所为何事?这究竟是好是坏,二人都无法确定,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
令褚衡二人感到惊讶的是,褚彻竟然亲自到宫门处迎接。
褚衡夫妇连忙惶恐拜服:“承蒙陛下厚爱,实在是折煞臣了。”
“堂兄不必客气,无论身份有何变化,朕始终当你是堂兄,是一家人。”
几人一路寒暄,进入勤政殿后,褚彻屏退众人,只留下褚衡与闻夏二人。
他拿起桌上的印玺,别有深意地看向下首二人:“不知为何,朕这几日总是嗅到这印玺上有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堂嫂可知为何?”
闻夏不知他这是何意,不过他为君自己为臣,他既然命自己回答,那便不得不答。
闻夏恭敬福身:“回禀陛下,那日罪臣瑞王弑君之时,有几滴鲜血溅落在印玺之上,臣妇以为大概是此缘由。”
“哦,原来是父皇的血,不过这等宝贝,往后不知还要沾染多少帝王的鲜血。”
褚衡心下一惊,连忙躬身道:“陛下英明圣达,绝不会重蹈悲剧。”
褚彻抬手示意他不必惶恐:“堂兄不必紧张,朕不过是随口聊一聊家常。”
“当初堂兄刚下战场,便遭蒙冤流放,而后再上战场,为我大晟立下不世之功,实在令朕叹服不已。”
褚衡不卑不亢:“陛下谬赞,这都是臣作为褚氏子弟,作为人臣的分内之事。”
“同为褚氏子弟,又为大晟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到如此地步……”褚彻的声调愈来愈低沉。
最后他顿了顿,接着脱口而出:“堂兄难道就不想当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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