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日上三竿了,寝屋的门还是紧紧闭着,福元在门外转了不知多少圈,看了看时辰后,他还是一咬牙叩门叫道:“世子,该起了,实在是有急事啊!”
褚衡这才懒懒睁眼,低头看了一眼还沉沉睡着的闻夏,他蹑手蹑脚下床出门。
“不是交代过你今日不要喊我们吗?”褚衡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屋中的人。
福元哭丧着脸道:“刚才宫中传来消息,说圣上传您即刻入宫去。”
褚衡听后面色一沉,按理说明日才是入宫复命的日子,为何今日陛下突然来召?
他一边穿上朝服,一边低声吩咐道:“你和我同去,在宫门外等着我,一旦有什么意外立刻回来告诉世子妃,让她赶快离开京城。”
*
因是私下召见,召见之地并不在上朝所在的大殿,还是在圣上处理政务之所——理政殿。
褚衡进去时看到张家家主,也即吏部尚书张钧已垂首侍立在侧。而圣上正端坐在正中,面色如常,即使褚衡仔细窥探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收起不宁的心绪跪地行礼:“侄儿见过皇伯父,不知皇伯父唤侄儿前来所为何事?”
圣上挥手示意他起身:“衡儿,你来的正好,听说你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谢皇伯父关心,侄儿的伤已无大碍。”
圣上听后微微颔首,将桌子上一封奏折递给他:“这封折子你先看看。”
褚衡双手恭敬接过,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他心里狠狠一震,因为这张折子乃是参他私自从青邙山调兵的。
他冷笑一声:“皇伯父,当时情况紧急,以仅剩的三万人抵抗北乌七万铁骑实在是太过冒险,为了保全我大晟的疆土和百姓,侄儿不得不出此下策。”
圣上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你在怪朕同意调走那五万人?”
褚衡跪得笔直:“侄儿不敢。”
圣上冷哼一声:“无论如何,你无旨调动兵力确实不妥,不过这事也不全是你的错,”在褚衡逐渐放松下的眼光中,圣上突然话锋一转,“朕听闻青邙山的人是你的世子妃调去的?”
听闻此言,褚衡连忙双膝跪地:“皇伯父,是侄儿命她去调兵的,这一切都是侄儿自己的主意,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圣上只是不耐烦地抬起手打断他:“这不重要,你将她休了,这事便与你无干了。”
看褚衡垂眸不语,圣上只是脸色一沉,又递给他一封更为厚重的奏折:“你再看看这个。”
褚衡接过一看,如他所料一般,是揭发闻夏占山为王的折子,他同时也松了口气,其实山寨之事可大可小,全看圣上怎么想,只要不是闻夏的前朝血脉被发现了,一切都还在把控之中。
看褚衡仍然默不作声,圣上的目光暗暗扫了一眼一旁的张钧。
张钧会意,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大概还不知晓,您的这位世子妃乃是前朝余孽!”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中,一字一句好像砸在褚衡心头上一样,打得他措手不及。
片刻后,他努力平复下来,不卑不亢道:“那又如何,前朝已覆灭十余年,前朝的恶事与一个当时尚在垂髫之年的孩子有何干系?”
张钧目光一闪,不怀好意道:“看来世子早就知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了,既如此,世子不仅不及时将其正法,还妄图包庇。”
他转身正对圣上道:“圣上,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如今世子明知那女子是前朝太子之女,还将她藏在身边,不知是何居心,臣代满朝文武求圣上严惩信王世子!”
看着褚衡仍是倔强地一言不发,圣上沉声道:“衡儿,你有什么想说的?”
褚衡抬眼反问:“圣上想要臣如何?”
此话正中圣上的下怀,他于是勾唇道:“朕要你休妻,等你将那女子休弃之后,朕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褚衡抬头直视着圣上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皇伯父,恕侄儿无法做到。”
“你……”圣上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这么多年来,褚衡从未忤逆过他分毫,而此刻手中的利剑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想法,还妄图摆脱主人的掌控,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看来他猜的不错,这个女子便是使一向顺从的褚衡生出异心的关窍,只要将她除去,这把刀便依然独属于他一人掌控。
可褚衡并未被他阴沉可怖的脸色吓住,而是迎难而上:“闻夏虽是前朝徐氏血脉,但她心怀百姓,从未做过有害于我大晟之事;至于占山为王,她从未带领青邙山做过任何恶事,恰恰相反,她给受贪墨案牵连,无家可归的百姓一个安居乐业之所,还在与北乌决战之时及时带来援军,解我大晟之危,即使有隐瞒身世之罪,如此功劳也足以相抵了。”
圣上怒极反笑:“你是打定主意要为了一个女子忤逆于朕?”
“臣不敢,臣只是相信以陛下的圣明,不会故意为难一个有功的孤女。”
“哗啦”一声,桌案上成堆的奏折被挥落下去,重重砸在褚衡身上:“好呀,褚衡,你真是长本事了!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的一片痴心。”
他唤来门外亲卫:“来人,传朕旨意,信王世子褚衡包庇前朝余孽,擅募私兵,废其世子之位及镇北大将军之职,流放齐州!”
齐州与绥州同属北地,可与比邻的绥州不同,齐州更偏西侧,土地也更加贫瘠,而流放之地更是齐州最为险恶的地块,几乎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
此地之恶,十人难活一二。
*
闻夏就这样伫立在王府门前焦急地望着,几乎连门前经过了几辆马车都记得分毫不差,可这些来往行人中都不见褚衡的影子。
晨起不见褚衡的身影时她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听说他被圣上宣入宫中时,这种预感愈发加重。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两腿都已经麻木僵硬,福元跌跌撞撞跑回来的身影才闯入闻夏的眼帘。
她连忙迎上去,因为太久没有活动差点踉跄跌倒:“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褚衡呢?”
看到只有福元人的身影时,闻夏心里就忽然一沉。
“主子他……”福元开口,涕泪也跟着一起流下来。
在福元断断续续的转述中,闻夏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她无力地后退两步,片刻后突然转身往隐月轩的方向跑去。
“您要做什么?”福元连忙跟上去。
闻夏急急答道:“我回去收拾些衣裳细软,他要流放,我自然要陪他一起去。”
“这恐怕不行……”
闻夏蓦然驻足:“什么意思?”
福元哭道:“圣上下令将您禁足在信王府中,不准离开半步。”
他话音刚落,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便鱼贯而入。圣上将看守闻夏的任务交给瑞王,这几个嬷嬷显然是出身于瑞王府,且闻夏已经敏锐地察觉出,这几人并非普通奴仆,而是训练有素的武婢。
这哪里是禁足,分明是将她留作人质,逼迫褚衡安分待在齐州,再不敢擅离。
那几个嬷嬷不怀好意地上前:“世子妃……啊不,如今只能叫少夫人了,奴婢等已经请示过信王,以后这隐月轩就是您的禁足之地,封条已经贴上了,从此刻起您再也不得离开半步。”
闻夏忍住鄙夷,努力赔笑道:“毕竟夫妻一场,我夫君即将被流放千里之外,让我去送送他不算过分吧。”
几个嬷嬷只是冷着脸:“他此刻已经被押解上路了,您是见不到了。”
怎会如此着急,即使下旨流放,也甚少有一刻不缓,立即上路的。
不对,他们怎会只满足于将褚衡流放,如此看来,他们的目的分明是要在流放的路上要了褚衡的性命!
可她如今出不去大门半步,即使能出去,凭她一个人恐怕也难以护褚衡周全。
突然,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旋即装作认命的样子,痛苦着转身回屋,看她这副样子那些嬷嬷也没再跟进屋中。
而就在关门之后,闻夏快步奔到桌前,提笔写下一行小字后,趁人不备将其绑在信鸽腿上放了出去。
当晚,信鸽便回到窗台上,闻夏颤抖着手将信解下,只见上面正是琼英的字迹。
上书:小姐放心,怀济已经带裴府亲卫暗中护送,万不会让奸人得逞。
老国公裴烨也是行伍出身,是以裴府的亲卫也多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之辈,而无论是瑞王还是杨侧妃派人刺杀都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派去的杀手也不会太多,裴怀济带着亲卫前去应该足够了。
至于之后他们究竟还有何后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看着已经漆黑的天色,闻夏和衣躺在床榻上,如今她必须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周身的被褥间还弥漫着褚衡独有的气息,可他现在大概已经离京城远矣。
*
历经近一个月的时间,一路上不知遭受了多少次刺杀,褚衡终于在裴怀济的护送下有惊无险地抵达齐州。
“我如今已经抵达,这里人多眼杂,他们想必不敢公然动手,你快赶回京去,三万大军还驻扎在京城之外,万不能出差池。”
褚衡被贬,三万大军一夜间群龙无首,圣上也尚未任命新的镇北大将军,这种情况下朝中的那些势利眼自然是断了三万人必要的吃穿用度,可即使自顾不暇,褚衡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陷入困顿。
裴怀济郑重点头:“老大你放心,他们不仅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家老爷子的私库还有不少宝贝,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只要有我卫国公府一口吃的,就有兄弟们一口。”
褚衡摇头,不是他不相信裴怀济,只不过他清楚老国公裴烨一生清廉,想要支撑三万人的口粮,对裴家来说压力太大了。
“这些年来我为圣上出生入死,也得了不少赏赐,还有我母妃留下的嫁妆铺子,每年也有不少营收,私库的钥匙在闻夏那里,你去找她即可。”
裴怀济也不再推辞:“行,你也不必担心,别忘了《细作宝典》的笔墨银也许久未算了,那也是一大笔银子呢。”
疾驰了一天一夜后,裴怀济找了一个驿站歇息,此处距京城尚有一千多里路,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才能抵京。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自京城而来的商贾叹了口气:“听说那皇帝老儿快不行了,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裴怀济猛地回首,他快步冲到那人面前,提起他的衣领问道:“你胡说什么?”
“我……我不是胡说,如今京城已经被瑞王殿下封锁了,只准出不准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