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笙注视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红点在市场附近来回徘徊，直到看见红点直奔家的方向。他掐灭手里的烟，把烟头扔到厕所冲走，接着打开油烟机净味。
手机里正播放着一段录像，地点是家里洗手间，视频里的付梧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攥着一片最便宜的修眉刀片，几块钱能买一盒那种。镜子里印出付梧的半张脸，眼窝青黑深陷，头发乱糟糟的贴在额前，这是个很狼狈的样子，也是付梧一个人时真实的样子。
付梧的手似乎出汗了，汗津津的拿不稳刀片，刀片抵在手腕上抖了好几次，划出好几条渗血的伤口，但始终没割下去，最终那块小小的刀片被扔进了于是垃圾桶，接着那一整盒都被泄愤似地扔进去。
陈聿笙默不作声地滑动进度条，把那段监控来回看了十几遍，直到锅里的肉沫被烧出一股焦味才按灭手机。
等付梧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一股炒菜的油香，他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放在沙发上，洗了个手钻进厨房。
“你炒茄子了？”付梧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上班族的快乐，溜进厨房，“耗油的？好香呀。”
陈聿笙打量了他几眼，努力掩盖住内心的异样，从锅里夹了一块茄子吹了几口，开口道：“熟了，你要不先尝尝？”
付梧饿得饥肠辘辘，就着陈聿笙的手把茄子吃进嘴里，又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夹第二块，咸香的酱汁浸透了柔软的茄子肉，一口咬下去满嘴爆香，光就着酱汁就能下两碗米饭。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你真是把水伯炒茄子的精髓学过来了。”付梧强忍着馋意没继续吃，拿了个盘子给茄子出锅留学的机会，地点在餐桌和人类的肚子里。
陈聿笙仔细盯着付梧没事儿人似的把几盘菜放到餐桌上，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和在浴室里拿着刀片比划的那个Omega相似的地方，想看看付梧这幅平静的面孔上到底有没有细小的裂缝。
“你最近有难受吗？”陈聿笙从背后靠近付梧，有意无意地释放了点信息素缓解气氛。“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付梧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快坐下吃饭吧。”
陈聿笙还想说什么，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付梧眼睛一亮，快步去开门，拎进来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他颇有兴致地哼着歌，把盒子放在几盘菜的中间，接着打开盖子。
“当当——”
一个浑圆可爱的小狗蛋糕露了出来，付梧得意道：“可爱吗？这可是我亲自挑的。”
“你......”陈聿笙愣了一下，手指不自然地在裤缝上搓了一下，“买蛋糕干什么？”
付梧正从袋子里掏蜡烛，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生日蛋糕啊，笨死你算了，谁家过生日不吃蛋糕的。”
“哦......”陈聿笙呆呆地应了一声，他早记不清自己的生日日期了，所以付梧选了一年前带陈聿笙回家的日子作为他的新生日。
这其实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生日蛋糕这种东西，他印象里自己是被拐卖到江城周边农村的，所谓的父母并没有亲生子，陈聿笙小时候瘦弱还不爱亲近大人，抱养他的夫妇并不喜欢他，他不到十岁开始就在家里干活了，干得好是他就该懂事，干不好是他蠢笨，还会挨打挨骂，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那对夫妇心情不好，陈聿笙便几天都没饭吃。
付梧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陈聿笙一直在偷瞟他手腕内侧有没有划痕。
付梧跑过去把灯关了，催陈聿笙许愿。陈聿笙呆呆地被他按着肩膀坐下，蛋糕的甜香混合饭菜的鲜香，像寒冬里突然打开了一扇有暖气的房门，扑面而来的热气烘化了冻僵的鼻尖，让人整个鼻子都猛地泛酸。
窗外天黑透了，几十平的小房子里只有几根小蜡烛在发光，黑暗中付梧不知什么时候凑到陈聿笙旁边，歪头看着他：“双手合十许个愿。”
陈聿笙这才直视付梧，开心期待的、脸上没有泪痕、看不出来会伤害自己的付梧，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青年在监控下举着一片锋利的刀片，对着陈聿笙最喜欢的人。
付梧被陈聿笙这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不明所以地有些心虚，他抹了下鼻子，说道：“快许愿，一会儿蜡滴到蛋糕上了。”
陈聿笙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闭上眼双手合十，但他并没有把愿望埋在心里，而是开口道：“我许愿，第一个愿望——我以后要有很多钱，给你换很大的房子。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忘记我生命中所有的不愉快，放下包袱轻装前行。”
陈聿笙突然睁眼看了付梧一眼，这一眼让付梧非常不安，他继续道：“第三个愿望——我喜欢的人要和我在一起，我要保护他永远不被人欺负、不受到伤害。”
黑暗中，陈聿笙的眼睛比寒夜荒原上空的星还要亮不知道多少倍，付梧听到了自己心脏乱跳的声音，接着是陈聿笙温和但难掩急切的声音：“你猜猜我喜欢谁——”
付梧心里大惊，猜猜猜，这有什么可猜的，他要是连这种程度的暗示都听不懂那简直是个纯傻子。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跟陈聿笙大眼干瞪小眼。
“你......你......你还是操点正心好好学习吧......”付梧“你”了半天说了句相当无用的话，继续干瞪眼。
陈聿笙抿着嘴不说话，盯着付梧的眼睛看，烛光微弱，但那道目光却是强烈地、直勾勾地盯着付梧，像是某种蛰伏的食肉动物锁定了猎物，又像是付梧想多了，可能陈聿笙只想要个回答而已。
两人瞪了一会儿眼，最终还是陈聿笙先别开视线，硬声硬气来了句：“你就会这一句呗，好好学习，学学学学学学，你能别逃避吗？”
“我逃避什么了？”付梧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被这小子这么质问，他无奈道：“你现在这年纪太小了，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吧。”
陈聿笙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恶声恶气道：“有的没的？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我们的相处、你对我的好、我对你的好，在你眼里就是有的没的？”
“你能别——”
“不能。”陈聿笙打断付梧，他的声音甚至是平静的，但没有被打断的余地：“你知道我是被拐走的，我没有家人，不记得也不认识，你收养我，我就只有你。这不是你以为的年纪小没想清楚，相反我清楚我在说什么，是你不清楚你在做什么，如果你清楚，带我回来那天应该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陈聿笙深吸两口气，他一向强忍的情绪像蛋糕上那根廉价蜡烛一样，其实经不起火烧，一烧就融得到处都是，他声音在发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不打算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最开始就不要喂它们。”
付梧被他接二连三发射的炮火轰得外焦里嫩，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陈聿笙愤怒又有点委屈地耷拉着的眼角，付梧慢吞吞说了句：“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谁拿你和流浪狗比了，我对你好只是想对你好而已，没操别的心。”
“是，你没操别的心，我操了行吗！现在我他妈操别的心了！”陈聿笙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这个装模作样的付梧扒掉一层皮。
付梧感觉无比的疲惫，短短几个月他不仅被迫负债、还债，为了债务接二连三地兼职，没有一天敢休息，晚上兼职到半夜，白天累到头晕都不敢歇，现在还要面对个心怀鬼胎的小鬼，他不是不能回应陈聿笙，但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对两人而言都是个需要消化过程的事，他付梧没有时间精力去搞这些。他长叹一口气：“你真是没完了是吗？你安分点吗，让我也安稳点行不行？”
陈聿笙脸上强装出来的愤怒立刻烟消云散，转为一种强烈的委屈，他深深地看着付梧，开口道：“你想让我安分，你好把这事揭过去吗？你就这么不看重我......”
付梧真觉得解释是件太困难的事，他强忍着脾气，继续安抚陈聿笙：“没有不看重你，以后等你想清楚再说——”
“我不要以后说，我就要现在说，我想在你生活里、生命里留下点痕迹就这么难！你就这么不情愿？”陈聿笙感觉自己血液涌上头，下一秒就要活活气死了，两个人无比亲近的朝夕相处，在付梧眼中就是如此廉价、如此不足挂齿，连提都没必要提。他咬着牙一把拽住付梧的手臂，手指隔着衣服按压付梧的手臂内侧的伤口，故意用力想让付梧疼，嘴上也不饶人：“你就是这么想的？一边不明不白地跟我相处，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装糊涂，一边拿着你的小破刀在胳膊上划拉？这就是你应对生活的方式？可真天才！”
付梧脸一白，显然不知道陈聿笙怎么发现的，或许是他没留意时看到的，他用力掰开陈聿笙的手，两人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较量着，但因为是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很快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合拍的清甜气味，还挺好闻，陈聿笙和付梧过去几个月在家频繁的闻到过这种气味。陈聿笙的火一下就灭了，他捏捏眉心，问道：“你是不是得抑郁症了？或者焦虑症之类的什么狗屁，所以想着给你胳膊上割出来几朵花来？你以为你雕花呢？生病就去医院看医生，割手割脚丫儿的什么用都没有，你再这样就换我去上班挣钱，你在家躺着不准出去，我保证你饿不死，百分之一万没压力！”
这无赖还蛮横不讲理的话把付梧听的脸一阵白，但他知道陈聿笙是好意，于是没搭茬这番幼稚的蛮横言论，而是深吸一口气，不知从哪拿出点耐心：“不舒服我会去看医生，上班是因为我需要上班，家里还有张嘴等着吃饭，难不成饿死你？别再这样了，我真的挺累的。”
“我不需要你顶着这种精神压力挣钱养我。”陈聿笙吧嗒点了一根烟，当着付梧的面开始抽，付梧皱了皱眉但没管他。
陈聿笙几口抽了半根烟，餐厅一瞬间烟雾缭绕，他继续开口：“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吧。”
付梧彻底哑火了，他把自己的长袖完全放下来挡住手腕，明明那道痕迹浅到就破了点皮，再长几天就看不出来了，偏偏被陈聿笙看见了，现在这事闹的真够难看的。
付梧盯着陈聿笙的脸色看了一会儿，感觉陈聿笙没那么太生气了才开口：“我现在工作挺好的，拍摄挣得钱比之前多，慢慢的肯定会比以前好......”
“比以前好你还自杀？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那你发毒誓！你再割手我就去死，我从楼上跳下去！再也不拖累你！”陈聿笙突然爆发了，像导火线突然被点着了、炸开了，隐忍的负面情绪全部倾泻而出，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
“你真是烦死了！我说了没那意思！我以后不割了，我发毒誓行吗！”付梧感觉自己要高血压了，早知道他今天就穿长袖了。
陈聿笙咬着牙抓着付梧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跟前，“我替你发誓，你要是再伤害你自己，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得到一点幸福，永远得不到一点快乐。”
“你真是疯了......”付梧试图甩开陈聿笙的手，但陈聿笙手劲大得离谱。
“誓我已经发了，老天有眼，你要是再伤害你自己，我一定不会好过！”
陈聿笙死死拽着付梧的衣领，力道大到自己手都酸了，付梧不得不直视面前这双眼睛，愤怒、无措，还有一丝隐藏很深的委屈。
他叹了口气，拍拍陈聿笙的手示意他松开，“我以后绝对不干这种事了，等有时间了我就去医院看看，行了吧，先放开我。”
陈聿笙手抖得像筛子，缓了好久才慢慢松开付梧的衣领，付梧立刻后退半步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他声音带着倦意，“好好的生日过成什么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更不是我想给你的。”
“嗯，但这怪你。”陈聿笙拧巴地别过头去，声音有点发抖，“我答应你......过段时间再说你和我的事，但你也保证了不能再伤害自己。”
付梧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过段时间说什么，他现在这个生活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这种状态谈感情完全是在害陈聿笙，陈聿笙太年轻了，他肯定不明白一段满怀期待的感情背后有多少责任需要承担，他们俩现在连生活都难以维持，他没有勇气在这种生活的基础上和一个十几岁的Alpha谈感情，这太冒险了，就像明知前方的黑暗是一片沼泽，还要一脚踏进去。
付梧没接话，只是帮陈聿笙重新点了生日蜡烛，烛光映出陈聿笙满怀期冀的表情，他眼神几乎能把付梧试图躲闪的身影烫出个窟窿。
抱歉久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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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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