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程知萧醒了。
照常来说，喝酒助眠，喝醉了的人更应该是睡得死死的。
但程知萧是个意外。
他每次喝酒都醒的很快，这次尤其。
另一张床上，顾识的呼吸悠远绵长，猫也睡得很香。
程知萧起床，顶着痛得快爆炸的头，披上衣服下了楼。
那家小卖部的灯还亮着。
程知萧虚着眼睛一撇，瞥到了一个人影。
形容佝偻，看起来是那家店的店主。
程知萧无处可去，只好掉头往那家小卖部走去。
店主是一个满头花白，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这会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
程知萧刻意走到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又拿了一包烟。
好像之前的那包没拿下来。
店主有些慌乱地看向程知萧，程知萧晃了晃手机上的付款页面。
紧接着，手机屏幕递到了店主眼前：“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通宵不关门的地方吗？”
店主憨厚一笑，指了指地。
程知萧摸了摸下巴，重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除了你这。”
然后他又感觉不太对，删删减减又多了一句：
“不是嫌弃你，只是心情不太好，我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好像还是不对劲。
店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貌似在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算了，程知萧抓了抓头发，彻底摆烂。
“有没有酒吧，没有特殊服务那种。”
店长看着这句话沉思了很久，久到程知萧已经放弃，准备再买两瓶酒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喝的时候，他才慢慢点了个头。
“在西街，从这条路直走右转，看到一个服装批发店左转，走到头就是。”
店长从抽屉里拽出一张白纸，在昏暗的白炽灯下写写画画，居然还附带了一张简易地图。
程知萧有点惊讶，接过了这张纸，比了一个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
这句话还是很久以前母亲教他的，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够用上。
店长笑弯了眼睛，用手语说：不客气。
程知萧刚踏出店门一步，忽然被一只手拽住。
头发花白的老人又塞给他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小心一点，那边不太平。”
程知萧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点燃了烟。
烟头落下一些零碎的光点，在黑漆漆的夜幕中像极了星星。
程知萧深吸一口，往前走去。
酒吧的位置很深，这座城市处处都是高山，弯弯绕绕，每条路都不知道究竟通向何方。
他找了很久，在四点半的时候，终于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里是不分昼夜的狂欢，扑面而来的烟酒味让程知萧瞬间有点反胃。
但他闻到自己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程知萧还是走了进去。
喧闹的音乐吵的程知萧额角青筋直跳，高反和酒精本来就让他很不舒服，这会他才有些后悔，没有喝顾识放在桌上的那瓶红景天。
虽然旅游攻略上说他应该提前一周喝的。
程知萧也说不清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算上前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程知萧找了个角落坐下，听舞台上歌手一句一句的嘶吼，底下的人欢呼高喊，喝酒的、游戏的……热闹地不可开交。
原本压抑的心情更不爽了。
程知萧忽然觉得来这里似乎是一个错误。
他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配文：凌晨川西，没有雪山，没有自由，但有烟有酒。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落单的程知萧。
陆陆续续有人来找他搭讪，目的不言而喻，但程知萧满心反感，恶心的感觉愈来愈盛。
“今晚我们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接下来舞台交给有缘人，大家可以踊跃表现自己，让我们尽情的欢呼吧！”
程知萧推开又一个来搭讪的人，冲到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连带着晚上吃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
程知萧捂着肚子，缓了好一会，确定自己再也吐不出来了，才走出隔间。
水流仔细流经每一根手指，程知萧垂着眼，脸色平静，动作轻缓。
程知萧举起手凑到鼻尖。
什么酒鬼味，他自嘲来。
“诶，让你走了吗？”
厕所外忽然传出一句咒骂，紧随其后的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人弱弱地说了什么，夹杂着藏语，程知萧只听出那是一句有祈求意味的解释。
“别他妈地说鸟语，老子听不懂。”
是最开始那个厚得像熊一样的声音，伴随着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巴掌声。
程知萧恍若未闻地走出了厕所。
外面两个人一站一躺，显然都没料到有人在。
那个站着的人紧盯着程知萧的动作，眉眼间闪过一丝凶光。
程知萧完全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这时，那个被打倒在地的人发出了一句蹩脚的求救：
“救救我！”
比程知萧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虎背熊腰的人：“狗日的，草了个逼，你还敢喊别人？”
“是不是嫌你干的事还不够丢人！”
程知萧眼神一凌，有些不耐。
小个子又挨了一拳，还不死心，用并不熟练的汉语祈求程知萧。
“救救我，求，求求你！”
程知萧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回到吵闹的大厅，舞台上有人在弹钢琴，旁边立着一把空出来的吉他。
程知萧越过人群，在舞台边缘翻身上去。
钢琴的声音很舒缓，是不太合这个酒吧氛围的一首曲子，也不是当下的流行曲，但程知萧刚巧会这首曲子。
程知萧拿起那把吉他，听了两耳朵，直接合了进去。
不可否认，程知萧的吉他比他的埙熟练了很多。
融入了吉他的曲子瞬间就丰满起来了，弹钢琴的少年讶异地回头。
程知萧吝啬地颔首。
他的手指在弦上翻飞，曲子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很久没有这么尽兴地演奏一首曲子了。
程知萧完全沉浸在了曲声中，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也全然没有注意到。
余光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拿过被搁置在一边的麦克风，清澈的女声流淌出来。
程知萧抬头，看见了一位身材高挑，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向他歪了歪头。
而后，一个男学生又跟着和声。
歌曲进入尾声部分，台下又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小提琴声。
每个人都很默契地负责自己的那一部分，彼此之间也没有更多的交流。
来自天南地北的陌生人短暂地聚集在了这个小而破旧的酒吧里，共同演奏了这首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台下爆发出了轰鸣的掌声。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观众高呼。
程知萧深呼吸一口气，与那个最开始弹钢琴的少年对视一眼，带着微笑冲观众和其他几人挥了挥手，纵身一跃。
这个酒吧不大，舞台也相当简陋。
程知萧跳下了台，直接汇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那个唱歌的女生左右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有些遗憾地对另外几人说：“这首歌好这么小众，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也会这首歌的你们！”
“我来自北京，我们加个好友吧。”
“可惜那个弹吉他的帅哥走了，不然我们说不定还能再来一首呢！”
程知萧从酒吧后门离开的。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走正门，主要是这个酒吧也挺绕的，他走了一圈也没看到正门。
应该五点多了，程知萧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
只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刚加上的好友。
“你在哪？”
程知萧注视着这条消息出了神，走出好一段路后，他决定装作没看见，原封不动地把手机塞了回去。
路灯昏黄，程知萧呼出的白气氤氲，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头没有那么痛了，但冷风吹着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把衣服的帽子拉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程知萧拐进了一个小巷，不知什么时候，风开始变大了。
路边树上的叶子被风刮落在地，卷成一团。
“你怨我没救你吗？”
程知萧倏地开口。
身后赫然是在厕所门口挨揍的那个小个子。
程知萧这才注意到，小个子挨了几拳几巴掌，但至少脸上是没受伤的，他的头发天然卷，皮肤黝黑，瘦削极了，脸上的颧骨突出，有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
小个子急忙摆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不是不是，我，那个事情没有你的关系。”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程知萧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糟糕心情，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看起来像是吓到了吗。
不过他还是友好地回答：“没事，你跟着我出来就是因为这个？”
小个子挠了挠头，窘迫地说：“其实，其实我想问你的那个琴怎么学的。”
程知萧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弹吉他。
“自学，网上有很多教程。”程知萧言简意赅地回道。
“教，教程？”
“嗯，你可以去搜一下。”
小个子的声音更低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是城里人，不知道在哪里搜。”
程知萧看了一眼小个子，正在思索该怎么解释，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程知萧。”
风吹过，一滴雨水打在了程知萧脸上。
他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路灯阴影里的顾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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