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胡家确实有点实力。
两日后的夜里,谢无疆正要上榻休息,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很快殿门被人推开,王向原带着几名哑奴闯了进来。
寒酥寒着一张小脸,呵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寒酥,退下!”谢无疆出声制止。
寒酥不解,却还是听话退后。
王向原抬眸冷冷扫她一眼,冲着谢无疆拱了拱手:“无意冒犯娘子,请娘子恕罪。”
谢无疆并不接他的话:“王内监这个时辰过来,看来是有要事。”
“娘子聪慧。”王向原微微颔首,“臣奉陛下之命请娘子移驾。”
谢无疆扬了扬眉,幸灾乐祸道:“看来你们陛下这几日过得甚是精彩啊。”
“主子的事儿,臣不敢妄议。”
“你倒是懂事,不知道宋九思这次打算把我藏哪儿去?”
“娘子去了便知道了。”王向原的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强硬,不待谢无疆应声,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谢无疆动身。
谢无疆神色微敛,目光从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那便有劳王内监了。”
“公主…”寒酥的眼睛瞪得溜圆,眼底写满了担忧。
谢无疆安抚性地拍了拍寒酥的手,寒酥抿紧唇,似是鼓足勇气冲着谢无疆点点头。
这一幕半落入王向原眼中,那双阴翳的眸子闪过一抹嘲弄:“娘子当真良善。”
谢无疆撩起眼皮,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深意:“刚夸过王内监,怎么就犯起糊涂来了。”
王向原噎了一下,目光倏然变得阴冷,殿内的氛围瞬间凝固。他身后跟随的哑奴下意识将头垂得更低了,寒酥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无疆却不管他,径直带着寒酥往外走,路过王向原的时候,谢无疆斜睨了他一眼,轻轻挑了下眉。
王向原:“……”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这个时辰已经宵禁了,街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有序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青石路面发出的咯吱声。
马车内,谢无疆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寒酥紧张得攥紧双手,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疆,忍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了:“公主,那个王向原到底要把我们送去哪儿?”
谢无疆睁开眼,低低叹了口气,寒酥忠心有余却不够聪明,这是她的缺点,也是优点,同样也是她能从大齐江山倾覆之日活下来的理由。
谢无疆温声开口:“他要送我们去哪儿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我们要去哪儿。”
说完后,她的耳尖儿微微一颤,唇角缓缓扬起。
“公主,您这话是什么…”寒酥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闷响传来,马车猛得一晃。
“保护娘子!”一道阴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谢无疆唇角扬起的弧度逐渐变大,幽幽开口:“开始了。”
话音落下,刀剑碰撞的声音,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哀嚎声、嘶鸣声瞬间乱成了一锅粥,马受到惊吓不安踱步,马车跟着剧烈摇晃,烛台翻倒,马车内瞬间漆黑一片,寒酥努力保持身形,护着谢无疆不让她磕碰到。
两人刚刚坐稳,马车突然一沉,紧接着开始向前飞奔,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跌作一团。
天边乌云盖月,朱雀大街上,马而好像疯了一般带着马车向前狂奔,四只马蹄跑出了残影。
此时,不远处,长安最大的酒楼如意楼上,一把玄色硬弓绷得如同满月一般,在马车靠近的瞬间,利箭破空而出,生生将赶车的人钉死在了车厢上。
与此同时,街边的角落里窜出一道黑影,迅速跳上马车,一手控制着狂奔的骏马,一手顺势将被钉死的人甩了出去,眨眼功夫马车便消失在通化坊,朝着西市飞奔而去。
子时三刻,两仪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咚”的一声闷响打破了诡异的宁静,紧接着便是宋九思震怒的声音:“废物!让你送个人都能出岔子!”
为了坐稳皇位,他一直瞒着玉玺失踪一事,此番朝臣联合上奏要求处死谢无疆,他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想着将人暗地里挪到别处,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选了夜里让王向原偷偷进行,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震怒之下,宋九思额前的青筋暴起,一双黑眸翻涌着杀意。
王向原脸色苍白地跪在殿中,身前的地砖上横着一块断了角的砚台,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极致的鲜艳与惨白,衬得那张本就阴郁的脸格外骇人。
王向原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地砖上,沉声请罪:“陛下恕罪,是臣无能。”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宋九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暴虐:“究竟怎么回事?!给朕说清楚!”
“回陛下,臣按照吩咐带人护送娘子前往潜邸之时,刚过兴道坊,突然窜出数十名黑衣人,原本臣带去的人尚且可以撑到金吾卫赶到,没想到对方直接抢了马车,等金吾卫的人赶到时,抢车之人已被一箭穿心而死,马车也不知所踪。”王向原从袖中取出一枚折断的箭头和一块令牌,双手奉上,“这是臣从现场发现的东西。”
“呈上!”宋九思眯了眯眸子,冷声道。
“是。”王向原踉跄起身,将箭头和令牌呈上。
宋九思的目光在箭头上的金吾卫标志和羽林军令牌之间来回梭巡,脸色顿时更差了,金吾卫由他的舅舅也就是淑妃胡寒月的父亲所掌管,而羽林军则是贵妃崔景春的父亲所掌管,近两日为了处置谢无疆一事两人闹得最凶,如此…
宋九思眯了眯眸子,声音低沉:“从事发到金吾卫赶到中间隔了多久?”
王向原思索片刻:“…事发突然,臣也记不大清了,约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不到半炷香,却恰好错开了金吾卫巡逻的时间,怎会如此巧合…宋九思攥着箭头的手逐渐收紧:“查!”
“是!”
“朕将神策军交给你,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带回来!”
“臣遵旨。”
王向原转身离开之际,宋九思突然叫住他,状似不经意道:“尽力护好她。”
王向原垂下眼帘应了一声。
宋九思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待王向原退下后,宋九思靠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里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明面上来看这件事和胡崔两家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又隐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三千神策军尽数出动,几乎将长安翻了个底朝天,胡崔两府的书房一直亮到了天明。
当长安人仰马翻之时,八辆不同的马车从长安方向朝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出。
其中,一辆马车颠簸在前往太原府的官道上,留下一片扬起的飞尘,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搅乱这方池水的始作俑者,谢无疆梳着双股高髻,穿着一身圆领袍服,靠在车厢里,接过寒酥递来姜枣茶喝了两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才夸了一句:“此番做得不错。”
同样换过衣服的寒酥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老熟人,小圆脸上满是迷茫。
早年因打架斗殴被贬出公主府的校尉赵云昌看了寒酥一眼,心想这婢女看起来傻傻的到底是怎么入了主子的法眼,嘴上却恭敬回应:“是娘子谋略过人,算无遗漏。”
这个回答让谢无疆忍不住看了他两眼:“都安排好了?”
赵云昌继续恭敬道:“回娘子,都安排好了,此番属下和东青共计调了百人下山,剩下的人照旧留在山上由江统领操练,眼下东青正带人追赶宋九思派往太原府的送亲队伍,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咱们立刻动手取而代之!”
他口中的江统领是早年的公主府典军,因为种种原因被谢无疆明里赶出公主府,暗中帮她训养私兵。
谢无疆抬眼看了他一眼,满意的“嗯”了一声:“你现在看起来倒是比从前稳重不少。”至少不像四年前年少轻狂,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干仗,公主府亲兵、侍卫几乎和他打了个遍。
“当不得娘子夸,属下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赵云昌嘴上谦虚着,嘴角却咧得老大,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显然是被夸高兴了。
…早知道就不夸了,谢无疆感觉没眼看,低头又喝了两口姜枣茶,这才继续道,“先说说太原府那边的情况吧。”
说起正事,赵云昌立刻正色道:“自宋九思篡位后,几番想要召回节度使裴昭,可圣旨发到太原府,太原府那边就说裴昭去了灵州的朔方节度使府,圣旨追到灵州,人又去了凉州,圣旨发往凉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鄯州,半年过去了,裴昭连圣旨都没接到。”
谢无疆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和宋九思的反应顿时忍不住乐了:“这个裴昭有点意思。”
“是啊,听说宋九思被他气得不轻。”赵云昌是谢无疆的人,自然乐得看宋九思吃瘪,“圣旨送不下去,那位又忌惮裴昭手中的兵力,所以直接派了新的节度使过去接任,结果人还没挨着地儿就病逝了,一来二去就这么耽搁下来,新年刚过,那位又想了新法子——赐婚,从族内挑了位娘子送了过去,估计是发现硬碰硬讨不着好,所以想要来软的,拉拢裴昭,不过,属下猜裴昭肯定不会接受。”
这次谢无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会不会接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为我所用,你把长安盯好了,一年之内,绝对不能让宋九思查到我的行踪。”
赵云昌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谢无疆捧着茶碗一边暖手,一边想,从裴昭目前的态度来看他对谢氏不见得有多少忠心,却也不甘心投靠宋九思。
想想也是,一个执掌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四方的土皇帝,手握昔日大齐一半兵力,又岂会没有半点野心?!
谢无疆微微眯起眸子,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厉色:“一年之后,若裴昭为我所用,正好也该试试锋芒了,若裴昭不能为我所用,便让鹬蚌相争,我自坐收渔人之利。”
赵云昌笑道:“娘子英明!”
谢无疆不想听他那些拙劣的拍马屁的话:“行了,先去办事吧,在到达高陵驿前把人解决掉,记得处理干净点。”
“是!”
赵云昌离开后,谢无疆继续想着下一步计划,等到回过神后,便对上一张委屈皱巴的包子脸,忍不住失笑道:“怎么这副表情?”
“公主…您、您想…当皇帝?”寒酥压低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谢无疆轻笑一声:“怎么,不行?”
“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寒酥慌乱摇头,急促解释,“奴婢只是觉得自古以来,一直是男子为尊…从未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
“那又如何?!”谢无疆眸光忽闪,脸上逐渐透出从未展露于人前的野心,“上千年的风水轮转,这天下在男人手中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世人皆忘了天下本无主!女子可以选择相夫教子,亦可以选择经商入仕,可以权衡妥协,却不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我技不如人便罢了,若只因为我是女子便要我认命,寒酥,我不甘!”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让人真切感受到她深埋心底的**和不甘!
自打她阿娘和外祖一家含冤而死,她那个好父亲扶正心爱的女人、立心爱的儿子为太子,她被当做一枚笼络朝臣的棋子被两度赐婚,她便明白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才是这世间的正道,金口玉言,史官曲笔,是非对错,无人在意!
女子称帝艰难,她不能担了弑父杀君的恶名,还要让自己名正言顺,所以哪怕她早就发现了宋家的狼子野心依旧没有阻止,就是在等这一天。
所谓巧借东风,不过早有谋划罢了。
寒酥怔怔地看着谢无疆,数千年来女子一直困于内宅,地位卑下,她不懂谢无疆口中的选择是什么,却依旧坚定道:“公主…娘子,无论您要做什么,奴婢都誓死追随您!”
对上她那双藏不住任何心事的眸子,谢无疆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疯狂滋长的野心。
“娘子?”寒酥疑惑地歪了歪头。
谢无疆捏了捏她圆乎乎的脸:“我护你至今可不是为了让你誓死,寒酥,便好好陪着我就好。”
不然,这条路实在太冷,太漫长。
寒酥察觉到了谢无疆语气里的悲凉,双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您放心,奴婢一定会陪着您,您就是想甩都甩不掉,等您当上皇帝,奴婢就做您最忠心的狗腿子!想想就特别威风!”
谢无疆:“……”
在寒酥的插科打诨之下,凝重的气氛悄无声息的散了干净。
傍晚时分,突然起了风,吹动的两侧草木哗哗作响,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很快便阴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送亲队伍一行数十人匆匆赶路,试图在下雨前赶到高陵馆驿,可惜天不遂人愿,淅淅沥沥的雨珠接连砸下,越来越密,顷刻间形成了一道连接天地的巨大雨幕,在晦暗中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一道刺眼的电光撕裂云层,照亮了官道两侧抽了新芽的密林,现出几十道如同鬼魅的人影。
“啊!”有人惊呼一声,下一刻便被一箭穿喉。
送亲队伍瞬间乱了,马蹄无措地踩踏着泥泞。
几十名黑衣人从密林中腾跃而出,眨眼间便杀到眼前,送亲队伍里的护卫这才想起提刀抵挡,可惜为时已晚,这群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反应时间,横刀直击咽喉,几乎是一击毙命。
鲜血汩汩涌出,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五里外的观景亭中,谢无疆正倚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赵云昌和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骑马飞奔而来,来到六角亭前,两人翻身下马,黑衣人整理了一下背着的弓,顺手将挂在马背上的女子拽下,随手扔在地上。
“娘子。”黑衣人和赵云昌并肩而立,拱手行礼。
听到黑衣人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寒酥的眼睛倏然瞪圆。
谢无疆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好笑地戳了她一下:“东青,一路辛苦了。”
东青更加恭敬:“主子言重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她的姿态既不粗旷,也不扭捏,反而浑身上下透着英姿飒爽。寒酥忍不住上下打量她,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与艳羡。
“虽是分内之事,做好却不容易。”谢无疆毫不吝啬夸奖道,“昨天夜里,在如意楼上将人一箭钉死的便是你吧,箭术又精进了。”
东青单膝跪地,认真道:“多谢娘子夸奖。”
“起来,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谢无疆将人扶起,顺势向寒酥介绍道,“她叫东青,不仅身手好,且能张两石重弓,百步穿杨,日后她会同你一样跟随在我身边。”
“两石!真厉害。”寒酥蹭到东青身边,羡慕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东青向来性子淡,闻言面无表情的冲她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寒酥:“……”
赵云昌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一幕,余光瞥到被东青随手扔在地上的女子,主动解释:“娘子,她便是此番被赐婚的宋娘子,她说有重要之事必须当面告诉您,所以属下便自作主张把人带来了。”
谢无疆顺着赵云昌的视线看去,眼底闪过一抹沉思,随即颇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抬头。”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那位宋娘子身体颤得更厉害了,片刻后怯生生抬起头,对上谢无疆视线的瞬间,那双哭红的眼睛明显瞪大了几分:“华、华昌长公主?”
谢无疆轻轻“啧”了一声,带着几分感慨道:“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倒是有点不习惯,我记得你叫宋萱?是宋京生府上的庶女?”
“回公主的话,民女确实是府上庶女,却不姓宋,民女随母姓林,此番嫡姐不满赐婚,所以才逼迫民女替嫁。”林萱颦眉微蹙,浓密的睫毛挂着点点泪珠微微颤动,显然是怕极了。
谢无疆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你虽胆小却是个聪明人,今日见了我心中大概也有了猜测,既如此,你便该明白,斩草不除根是这世上最蠢的事情。”
几乎是在谢无疆话音落下的瞬间,赵云昌手中的横刀立刻出鞘三寸。
林萱眼底水汽弥漫,模糊了视线:“公主,民女同您一样恨着宋家!”
话音落下,六角亭里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
半晌,谢无疆突然轻笑出声:“谁告诉你我恨宋家了?”
林萱一愣,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方才那番话已然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如今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谢无疆踱步到她身前,挑起她的下巴,认真道:“我不想与你为难,但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东西,你想活命,便要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
下一章男女主见面啦。[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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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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