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杜府要给二夫人办丧了，你要去看看吗？”晓梦一刀劈下去直接把白菜切成两半，菜刀在板子上一阵一阵，千里海就站在一旁看着出神。
“唔？”
“你好歹把别人的孩子都给带走了，闹得杜府鸡飞狗跳的，不去看看吗？”晓梦道。
林立正在屋内老老实实的抱着江离，好不容易哄睡了却因为他的脚撞到了桌子，发出的声响又将江离吵醒了。
千里海还未做出回复，晓儿又道，“说不定那位夫人为了见自己孩子最后一面还等着你报平安呢。你要去的话记得买些东西回来，赚钱不会花钱会吧？到时候我把需要的写在纸上，你照着买就行。”
千里海点头。
“你买的时候记得多买些布料啊，我给小阿离做些衣裳，他现在还没衣裳穿呢，颜色的话……你看着办吧。对了，院里头还有他尿湿的被褥那些你可以去洗洗，反正你看我做饭又不一定学得会，今晚上也该给他烧些热水洗洗身上了，臭死了。”
千里海依旧是点头，晓梦猜到他有心事，放下菜刀，叉着腰看他。
“说吧，想知道什么。”
千里海依旧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是关于那老人家的吗？”
晓梦猜的没有错，可是千里海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不该问。
“你是觉得他没有死吗？”晓梦歪着头问他，想去看低着头的千里海是怎样的神情，没想到他依旧作沉思状，见他如此认真，不免被逗笑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过你不相信也不奇怪，这世上活着的死人多的是。辰家专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招数，如果有朝一日你见识到，就不会感慨这些事了。”
听晓梦的意思，似乎是很了解辰氏。
“一个人是否死了，是他自己才能衡量的。”晓梦看向窗外，“如果你见到脚下无影的人，或许他并不是死人呢？”
千里海寻着江离的哭闹声看见林立又把人给放在一旁不管了，他没有责怪他，先去把江离抱起来。
“她好烦啊，我的耳朵好痛。”林立捂着耳朵缩在墙角，看来真的有被折磨的够呛。
千里海帮江离擦了擦鼻涕眼泪纵流的脸，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什么？”林立听见了千里海的声音，却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我们带她去院子里走走吧。”千里海抱着江离朝屋外走去，林立寸不离身的把戟沉带在身上。
千里海找来一个装菜的篮子，在里面铺上一些布料和衣服，把江离放进去。
院落背后是一条小河，千里海和林立好不容易把盆子被褥搬了过来，江离终于安静下来躺在篮子里咬手指。
“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千里海把皂角放进盆里不知道该先干什么，拿起被褥的一角慢悠悠的裹着皂角搓着，听见林立这样问，他不咸不淡的应道，“我已经两年未曾回过竹深了。”
林立找来一块石头往厚重的被褥上砸，水花溅到江离脸上，他用手胡乱的抹了一把，千里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江离又哭闹起来。
千里海甚是头疼，只好又把江离抱在怀里。
林立刚想再说些什么，看见千里海皱起的眉头又咽了下去，独自郁闷的敲打被褥。
千里海自然是还记得答应林立的事，午后好不容易把江离哄睡了，带着林立去到山里。
“你娘还真是不会取名字，你本身人就生的弱气，偏偏还要给你取个小玉儿，一点气势都没有，怪不得总受人欺负。”江离在时，说话的时候都要轻声细语低沉缓慢，一离开那折磨人的地方林立一小子就欢脱起来，跑在千里海前面。
“你对这些好像都很了解。”千里海不急于跟上他的步伐，依旧是慢悠悠的晃走着，林立虽说走在前面，却总要刻意的围着一棵树新奇似的绕一圈。
“我了解的其实比你多很多，我好歹也比你多活了那么十几年。哎，说真的，有时候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再活下去呆在竹林里我一定会发疯，可我没想到死后竟然摊上了你，又在竹林里被白白关了十几年，冤啊，冤啊！”
“你在竹深住了很久吗？”千里海一脚跨过一个横沟，眼睛在四下里仔细的张望寻找什么。
“对啊，我记得我以前一直住在竹林里，住了应该……有那么久吧？”林立难得停下来认真思考，又立刻变回了原型，蹦蹦跳跳往前走。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林立，我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名字。”
千里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见自己要找的草药，示意林立停下，后者好奇的靠过来。
“你找的什么？”
“一些能消疤的草药。虽然作用可能不是很大，但江离毕竟是个姑娘，现在留了疤不注意，长大了总归是会在意的。”
林立心情一下子有些怪异，以为千里海在怪他，有些羞恼，“我怎么会知道她那么容易受伤，要不是她一直哭闹我怎么会丢下她，现在我的耳朵都还在疼。”
千里海找到一支树干，把草药周围的土挖开，挖到根部，他用手把余下的土刨开，“并不是怪你，只是因为要照顾好江离，并且也是我为难你了，我答应的江小姐带江离离开，最后也是我无法照顾好她。自己本来就无能为力身处难处，却还要自以为是，麻烦你的帮助，弄得所有人都不好受。”
林立抓起一旁千里海刚挖出来的土，又给它填了回去。
千里海：“……”
他叹气，“我本来并不觉得你很幼稚。我当初问你多少岁的时候，你说和我一样，现在你却说比我多活了十几年，要是有些你已经忘记了，但你可以把你现在还记得的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你干嘛总让我一直想，我不记得那些事了。”林立不满道。
“你没有记忆靠什么生活？”
“一定要有记忆吗？”
“没有记忆的是生，有记忆的是活。”千里海好不容易把草药挖出来，指甲里一下子满是泥土。
“可我本来就不是活的啊？”林立认真的疑惑道。
“……”他这一句成功把千里海堵住了，他哑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
“况且，我只记得你的事，我没有自己的记忆。我还记得你不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你两岁的时候被竹影抱着抱着就走丢了，结果是把你忘在了桃树下面自个儿走了，找了一天才被白瓷儿找到，哈哈哈哈……”
“……”
“还有，你阿娘以前给你缝衣服的时候，你还穿在身上，结果把你的里衣和外套缝在一起了，脱都脱不下来，还是用剪刀剪开的呢，哈哈哈哈……”
“……回去了吧。”千里海站起身。
“诶？回去干什么啊，你不是说让我告诉你我记得的吗？我想再往前走，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免得江离又要哭，小玉儿，一想到江离的哭声我的耳朵好疼啊……”林立说到最后，捂着自己的耳朵委屈巴巴道。
“万一江离醒了，怕是要吵到晓梦姑娘了，还是早些回去了吧。”
“我发现了。”林立站在千里海面前，突然板起了一张脸。
“发现什么了？”千里海挑眉。
“你对曲二都温文尔雅的，为什么就对我这么不耐烦？”
“我没有对你不耐烦，只是确实该回去了。”千里海如实道，听见这人的名字时还有些恍惚。
“可我就是想再往前走走，我问你，要是说这话的是百里川，你走不走？”
千里海被林立的这一波直接无力反驳，只好妥协道，“那就再往前走走吧。”
“看吧，就只有我不行，我才不要用百里川的名义让你走，我现在累了，不想再往前走了，回去吧。”
“……”千里海看着林立大步流星往回走的背影，双手在一起拍了拍，跟了上去。
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难得的清净，江离还没有醒来，千里海一时间没看见晓梦，只见她房门紧闭不好叨扰。
晚上的时候晓梦才从房间里出来，脸上又涂满了厚重的胭脂，江离一看见她就哭了。
“你们给他洗澡吧，本姑娘累了，去赏会儿星星月亮，记得被子给他裹厚点，生病了我可没法啊。”晓梦嘴角偷笑，背对着他们摆手离去。
千里海把江离平放在榻上，解开裹着他的绳子。
“嗯？”千里海一愣，傻了似的在原地，手停顿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直到江离的哭声才把他唤回。
“好烦啊，怎么又哭了。”林立提着水进来，倒进小木盆里，屋子里一下子也热气腾腾。
“他这……你过来看看。”
林立走近，站在千里海身旁看着□□的江离，“怎么了？”
“不是……江离，是男孩？”千里海还是不确定道。
“这样啊，怎么了？”林立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男孩了，草药就白挖了用不上了，所以你本来可以不怪我的，是不是？快道歉！”
“……”千里海叹气，“本来也没怪过你，只是我一直以为江离是个女孩就得更加仔细小心些。”
“那现在他是男孩了，就不用对他仔细小心了，对不对？”林立期待道。
“这件事与他本身无关，是我的问题，我没……没看仔细，但还是得照顾上心。”千里海不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怕江离着凉，试了试水盆里的水温，再加了些冷水，才把江离轻轻放进去。
屋内传开江离撕心裂肺的哭声，晓梦坐在院子里，天上漆黑一片，她一身轻松心情甚好道，“今天的星星好圆啊。”
曲七躺在河岸边上，手里拿着一只哑巴铃铛左看右看，虚着眼睛看里面的铃心，又不死心的再摇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他放弃的又拿起哑哨吹了吹，四周安静到只剩下风声。
“都没有声音啊……”曲七失落的把它们收入怀中，又想把鱼纹玉佩拿出来试试，随后就觉得是自己疯了，玉佩除了掷地有声还能发出什么声音？
千里海给江离擦干身体，不甚生疏的给他裹好襁褓，江离舒适的躺在床上，林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样安静时他就站在原地出神，每每等自己回过神来时，才惊觉恍如隔世。
他给林立搭了件外套，久久凝视他，轻声出屋关上门，把水桶里的水拿起倒了。
怀里的哑笛伴随着红色的影子落入水中扑通一声，千里海眼疾手快把它捞了起来，随后又是白衣倩影扑通一声。
千里海坐在河里，这条河并不深，只没过了他的腰际，他手里拿着红穗哑笛，他好像能隐约开始意识到自己因何而出神了。
炙热之后，方为更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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