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阿黑敲响了百里川的门,百里川很快打开了房门,隙开了一道小缝,看见是阿黑才走出房门,反手将门轻声关上。
“看样子你还没打算睡啊。”阿□□。
“防止有人敲门吵到他。”
阿黑一脸不理解的样子,“防的应该不是我吧?”
“吴酽白。”
阿黑这才放心的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只是今天没来得及,这是给你一些东西。”说着,阿黑从怀中拿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东西。
百里川接过,刚打开荷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不用太紧张我,我已无大碍。”
“当真?”阿黑那粗粗的眉毛往上一挑,“你该不会还和我逞强吧?”
“当然没有,不过这些药我也能用上,还是得谢谢你,我收下了。”
阿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那……他是生了什么病?或许我能有办法。”
百里川对阿黑的好意表示心领,“心病。我将他带出来,就是想到他或许会喜欢这儿。”
“哦——”阿黑拖了很长的尾音,“来这儿散心是吧?”
“嗯。如果接下来的日子……”
“不打扰!”阿黑知道接下来百里川要和他客套了,立马截断了百里川的话,意识到自己很大声后咳嗽两声,“你还没来之前,这话就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你好不容易住进来了,就别再说这些了。其实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白住,说好的啊,要干活,要帮忙,所以你就别再给我一个热心肠或者大好人的头衔了,互帮互助而已,有你们在这儿,热闹了说不定阿婆更高兴了呢。”
百里川的神情依旧是没有变,阿黑接下来要说的话,尽管关着门,他也要很小声,“你伤的地方不好上药,你又不让他知道,那你平时怎么上药的?”
“凭感觉,凭运气。”百里川一副不是问题的语气了,阿黑也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有时候好运也不是随随便便有的,人不会一直走运下去,运气这东西总归是有期限,所以真的走运时,就得牢牢抓住才是,不然以后可不常有了。”
阿黑似懂非懂的点头,也不过只是为了应付应付百里川说的这一段话,略显笨拙地挠了一下头,“总之,你照顾好自己吧。”
应该是听出了能够把阿黑打发走了,百里川甚至释怀般的叹气,不过对方并没有察觉。
这是吴酽白来到这儿的第一觉,他当然是睡不着,况且他总是听见一些夏天的虫叫。
他蹲在门里,把门扒拉开了一条缝隙往外看,他现在真的很想冲出门外去找千里海,只有在此刻他才会觉得千里海是唯一能够让他依靠的人,这也是他待在竹林里太久形成的一个习惯了。
这里的黑比竹林里还稍微亮堂一些,吴酽白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细想,赶紧把门关上,他可太害怕了,就算连具体在怕什么都还不知道,但是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即便是不害怕了,也得顺着自己的这个反应。
吴酽白将耳朵贴近门,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自己耳根后却停了下来,心里一紧。
“你也还没睡啊?”
吴酽白耳朵灵,听出了是阿黑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腰板都挺直了些来把门打开。
门外的阿黑看着他,吓了一跳,“你这额头怎么都是汗,生病了?”
听阿黑这么一说,吴酽白也是立刻抬手擦汗,嘴硬逞强道,“没有,就是有点热。”
阿黑没信,不过也顺着他的意思道,“热你可以出来去池塘边透气,那儿晚上挺凉快的。”
“嗯。”吴酽白有些失落的回应他。
阿□□,“虽然你这屋子离阿川他们那边是远了些,但离我很近,往外边走几步就是了,出什么事儿了需要什么的都可以叫我,喊一声我都能听见的。”
吴酽白听他这话仿佛是听到了救赎,努力让自己没表现出来,想到自己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儿,扯着嗓门一喊总归是有人听见,心里至少是垫了个底,但他表面还是让自己装出了一副冷淡的样子,“嗯。”
阿黑接不下他这话了,该关心的也关心了,自己也累了,“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吴酽白依旧冷淡道。
阿黑离开,吴酽白回到屋子锁好门,心里舒坦了一些,环顾了眼四周,尽量让自己不再多想自己吓自己,却还是收手收脚的跑回了床榻,裹好被褥。
这座院子的拥有者姓林,大家都叫她林阿婆,是个眼神不怎么好使的老太太,是个孤寡老人,丈夫离去的早,听说她还有个女儿,不过谁也没见过,久了之后,大家也就当她这个老太太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女儿,不然,一个女儿,也未曾出嫁,跑到外面去留她一个老太太在家又不回来,这是怎样一个说法?
不过林阿婆性格好,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好歹是维持着自己丈夫生前的产业,至于她这个眼睛也有人问过,她总说,是因为她年轻时,总喜欢在夜里做女红,所以才把眼睛熬成了这样,大家也都不以为然了。
林阿婆能够独自生活到现在,自然是有支撑着她的希望,她一直在等待着女儿回来,不过她一个老太太守着这空房实在是寂寥又无趣,她现在老了行动也不是很方便,好在周边一些留守的孩子也喜欢她,经常帮她干活,阿黑就是其中一个。
今天一大早,院子里也是一阵热闹,林阿婆也起得很早,大门敞开,坐在院子里听着那群小孩嬉闹。
阿黑也起来了,已经背着个背篓准备出门了,“阿婆,我出去赶集了。”
“阿黑,阿川和小白他们醒了吗?”
阿黑站在院落里回答她,“醒了吧,我今早起的时候看见小白的房门打开了。”
“婆婆婆婆,阿川和小白是谁呀?”一个小女孩,拿着手里的毽子赶忙问林阿婆。
“是新来的朋友,一会儿你们就可以见到了。”林阿婆笑眯眯地回答她,“那你们什么时候去接玉儿啊?”
林阿婆人老心不老,平时只要说什么事儿就都会记得,“阿川他们一会儿去接。”
林阿婆点头,转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小箬,要不要和阿黑哥一起去赶集啊?”
虽说每天来这里的孩子都很多,但每一个林阿婆都能记住名字,能听出谁的声音,阿黑能察觉到林阿婆对小箬的特别关照,有些时候也会有小朋友跟着他一起去赶集,但林阿婆通常会说,阿黑哥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缠着阿黑哥了,唯独对小箬不同。
小箬那期盼的眼神一下子就投了过来,阿黑也朝她招了招手,“走吧,小箬。”
“小箬,叫阿黑哥带些好吃的回来呗!”
“小箬小箬,我要吃卖糖叔卖的饴糖,给我带几块回来嘛?”
“小箬……”
“小箬小箬……”
“我一定给你们带回来!”小箬大大方方的笑了,一一回应她身后的伙伴,露出她刚长得新牙,好像在为她的新牙而骄傲。
吴酽白的屋子离门近,醒来就听到了孩童的吵嚷,他想顺着记忆去找千里海他们,可是察觉这里已经不是竹林了,还有些恍惚。
他寻着声音出来,躲在屋檐下,到了这样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也有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能毫无目的的东张西望。
忽然,有一个竹子编的球滚到了吴酽白面前,他也没想过去碰,有一个孩童就发现了他。
“这儿有个大哥哥坐在这里。”这句话不是对吴酽白说的,而是这孩子对他身后的伙伴说的,不一会儿,小孩们都围了过来。
“我们没见过你嘞,你是不是林阿婆说的新朋友啊?”
“肯定是林阿婆说的新朋友啊!”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来找我们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住在林阿婆这里了嘛?”
“可是我昨天没看见他呀。”
“我昨天看见啦!有人搬进这里了。”
不一会儿,吴酽白刚才还自我感觉周身清净,现在耳朵里就充斥着这群孩子天真无邪的声音,他对这些孩子没辙,有些不确定的打断他们,“你们……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问。”
于是这群孩子又七嘴八舌的开始问他和刚才差不多的问题。
“……”
百里川早早的就醒了过来,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看向床上还躺着的千里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还是走近了些,把他握着的手心舒展开。
“你昨夜里就醒了吧。”百里川对千里海道,可床上的千里海没有反应。
“你认床,当初去风回山的时候你就睡不踏实,你昨夜里还翻了身,就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
“……”
百里川叹气,知道这回真把千里海惹着了,“我的错,但是再怎样你也别生闷气了,不要再像昨天那么难过了,都气得吐血了,你是想让我多后悔啊,千里,我认错了。”
“……”
“你若是想听我保证,我自然会向你保证,如果你是想让我后悔,那就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这样我们谁都不讨好。”
“……”
“你就不想知道这是哪儿吗?”
似乎是有些动摇,千里海的眉毛皱了一下,手重新握回拳状。
百里川本想向千里海保证,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欺瞒,但他转念想了一下,改了口,“我为了向你证明我这次真的错了,你猜我实现了向你保证的哪一条?”
千里海顺从地睁开了眼。
百里川看他肯有回应了,把他扶起来,不给他多犹豫一秒的机会。
千里海头还有点晕,就已经四处观察处处留心了。这是一间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屋子,无论是屋子里的布局还是陈设,都已经和竹林毫不相关。
见这样的房屋布设,千里海凭自己的感觉,完全没办法想象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时间有些心慌,下床时连鞋都忘记了穿,百里川先按住他将他的鞋穿好,他都没有理会百里川,看向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扇门。
百里川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的千里海是一只笼中鸟,竹林的牢笼围困着他怎么也飞不出去,现在也是,只不过牢门突然打开,还不知道千里海心里的那把锁是否能卸下来。
百里川在他身旁静静地等着,等千里海自己想好。
眼前的这扇门应该是能推开的,这是千里海所下的初步判断,但是这扇门背后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万一还是竹林呢?又或者,万一这扇门打开了,真的不是竹林了呢?
千里海的面前似乎是闪过一层血雾。
他相信百里川说到做到,并且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如果这里不是他的房间,那外面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竹林之外,百里川让他抛弃了竹林。
千里海一愣,为何他要想的是抛弃,而不是别的,而不是离开?而不是远离?
千里海再次紧张起来,难道说,竹林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会呼吸的怪物了?他常年被关在那里,尽管能分得清白天黑夜,可是那就是所谓的真实世界了吗?
风回山一行给他带来了什么,下山后的那段日子又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意义,他怎么一回到竹林就忘记了。
千里海的脑海里的事物逐渐空白,明明他还记得的事情,却像是碎片一样,每一个碎片都糅杂在了一起,明明他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全部停留在了他的嘴边。
千里海走上前,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推开门,掌心触碰到门上却又顿住,像是要突然反悔,一直在他身旁的百里川帮了他一把。
百里川手心抵住他的后背,将这房门推开——千里海后背幻痛,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千里海以为下一刻会灼伤自己,产生疼痛时——夏天的气息掺杂着更加浓郁的荷花清幽之香扑面而来,那些光彩一下子就照耀在了千里海身上。
千里海从未觉得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是一种厚重之感,是如此的真实。
“这里不是竹林,你暂时先不是千里乘洋了,你现在是小玉。”
“小玉?”千里海回过神问他。
“就是夫人将你视作珍宝,唤你为小玉儿的那个小玉。”
千里海说不出话,这是百里川第一次叫他小玉,他感到有些陌生与非常的不习惯,小玉儿这个称呼,只有抿笑……不,之后林立也这样叫过他,不知为何,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林立了,可能是每次闭眼前都已经默认自己死了,也就将他忘记了吧。
“为何要想起这个称呼?”千里海说这话时已经很明显的在向百里川表达自己的不自在了。
百里川没想到千里海还会这样问他,自己还真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恰巧这天上刚巧有一只飞鸟行过,嘴里似乎衔着的还是鱼苗,他便胡乱张口便来,“鱼儿能在水里游着,便称作了是鱼,有鸟在天上飞着,便称作是了鸟,”此时吹起风,“风吹来了就是风,雨落在了地上也就是雨,那为何珍宝就不是玉?”
千里海对百里川的废话感到莫名其妙,却也有很认真的在想,想百里川在表达什么意思,可为何完整的句子要让他再次回忆时,就像散落的珠子一颗一颗掉在地上,每一声都在敲打他,又或者,是他脑海里他一直苦苦支撑的线正要崩断,他甚至已经听见了自己破碎的声音。
“……什么?”
“夫人特意叮嘱了我要好好照顾你。”百里川在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他看千里海的反应,似乎是自己关心过度的后果,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似乎不能像千里渡那样,只要是为了千里海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也无需所解释任何。
仿佛这才是千里海想听到的答案,他点头,正打算外出一探究竟时,百里川反而牵住了他。
“怎么了?”千里海疑惑地问他。
“没什么……只是,这里不是竹林了,你可以不唤我百里了。”
“……那我,该唤你什么?”
“在这里,就叫我阿川吧。”
相对应的,千里海也从未叫过他阿川。
见千里海突然沉默了许久,他反而也紧张了,试探地问他,“……你自己取的名字,不想这样唤吗?”
千里海知道他多想了,释然一笑,“你将我视作是玉,那为何我不能叫你阿珍或是阿宝呢?”
百里川一只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千里海的手,“珍……珍宝的珍吗?”
“也是珍宝的宝啊。”千里海低头看了一眼百里川紧握着自己的手,再次抬眼时一直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出汗了?”
百里川仓促擦去额头的细汗,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短短瞬间,外面艳阳高照,自己的身体却如坠冰窖,“我还是更喜欢你取的名字……好记一点,顺口一点。”
毕竟相处这么多年,百里川有没有心事,千里海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他反手握住百里川,“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为难了?是不是有人知道你把我带出来,和你有了什么约定或是条件?百里,你不要怕,要真是这样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百里川听他这段话后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然后抱住了他,“没事,我就只是,只是想在你每次醒过来,然后这样抱你一下。”
千里海被围在百里川得怀中,他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却又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任由百里川这样抱着,直到百里川先放开了自己。
“百里,你是不是很不安?”千里海问他。
“为什么这样觉得?”
千里海笑他,“因为百里的身体在发抖啊,你这样也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手也是这样抖,身体也是,虽然你表面上什么也没说,还故作很轻松的样子,可百里那时候的手抖得可厉害了,百里自己都没有发现吧?特别是在我牵着你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是……是这样的吗?”
“所以百里,别总是逞能了,我都知道的。”千里海说着,牵着百里川走出了房门,走在长廊上,儿时的记忆就这样被风吹了回来,也是这样的情景,一如他初来竹林,千里海牵着他,走在屋檐下,带他到房间里,说以后这里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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