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千里海急忙叫住正打算帮阿黑洗碗的吴酽白，惹得百里川也停下来脚步留意，“小白，有办法熬药吗？”
“办法肯定是有的！小玉公子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在阿黑那儿借来了药罐子，现在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千里海为他高兴，却提醒他，“那你注意些，我给你找的那一些药，合在一起缺一不可，药抵药，且不说是缺了哪一味，服用了夜里恐怕心悸不止，一定要再三确认。”千里海加重了语气，好让吴酽白对此事上点心。
吴酽白向他保证，“小玉公子你可放心，不会出任何差错，我办事很仔细的。”
千里海见他这样，也就放下心，没再说什么，吴酽白跑去厨房继续帮阿黑了，千里海看着他的背影反而发起呆来迟迟未走。
“你给他配一些连名字都很少见的药材，倒不如给他一炉安神香方便。”百里川想带着他走了，于是找了这句话说。
千里海回头看他，“百里自己都忘记了吗，千里家里的药房里奇奇怪怪的草药可多了，我只能研究些以毒攻毒，以药制药的法子。安神香对于小白来说，恐怕用处不大，他不是最在房间里坐不住，要跑出外面去吗？”说到此处，千里海转念一想，“若是能有个香包，让他随身挂在身上应该也可以。”
百里川嘴角抽搐，“哪儿来的香包？”
“嗯？香包制作起来的话……”
“等等。”百里川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亲自给他做一个？”
“研究一下的话……”
“你要亲自给他做一个？”百里川再次插话，重复刚才所说。
“对啊，然后再把……”
“还是给他配药方吧。”百里川黑着一张脸，“何时回房？”
千里海思索，放软语气，就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百里，你不是说，这里有一处堰塘吗？”
百里川看穿了他的心思，换了与他用不同以往严肃的语气商量，“等你病好了就去。”
“可我没生病啊。”
“那就等你愿意重新执剑起。”
“什么？”这回轮到千里海不理解了，不知为何百里川再次提起了此事，还是在这种时候。
百里川面对他一脸疑惑置之不理，只是自顾自道，“我很清楚，怎样偏袒你才不是害你，怎么对你庇护才不会导致颓废，所以你必须再次学会执剑，用于防身，防患。”
千里海难以理解，“百里，我听不懂。”
“哪里听不懂？”百里川隐忍自己的私心，尽量不让自己动容。
“我没有很颓废，百里，我并不会因为你变成那样，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清楚你的习惯，你也清楚我的习惯，我们只是生活在一起，虽然……一直是我在依靠着你，但我也会想办法让百里也可以依靠我一些，可听百里的说法，倒像是快要厌弃我，只是在抛弃之前想让我学一技之长罢了。”
“要想让别人依靠自己，那也得先学会一技之长啊。”百里川终究还是架不住，也将语气柔和，与他走近，“那你给我一个，明确的，合理的，绝对不能再执剑的理由。”
“我没有天赋。”千里海说出这话时自己也懒得琢磨。
“……读书读庸罢了。”百里川只当他是为了不学剑而找的借口。
“可我当真握不住剑。”
“为何握不住？”
“手疼。”千里海摊开手心给百里川看，自己也低下头，使百里川看不清他的面容，“非常疼，一握起剑，就觉得手心汗涔涔的，握不住。”
这便不是借口，是事实了，至少在百里川看来。
“现在还很疼吗？”
别人看着这双手，只知他从小废柴之身，众大家中凡人一个，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不食百姓烟火，所以指尖纤细，无一处茧痕，却不知他从小被迫以一身废柴习武，练习剑法，却又要隐瞒其事实，命以碱水洗手，反反复复，就连掌纹指纹也逐渐淡去。
千里海见这样对百里川有效，顺势点头。
可他这样是真让百里川担忧了，明明是为了千里海而好的事，却变成了揭他伤疤，又陷入痛苦之中。
“这是心病，会好的。”百里川覆上千里海的手心，语气中满是自责，“我也会想办法摘除你的心病。”
千里海点头，没有把百里川这话放在心上，此时吴酽白从厨房里出来，见他们还没有离开，便向千里海提出去堰塘边走走的想法。
“诶，好……”千里海好字还没完全说出来，百里川把他拉扯到身后。
“他现在身体不适，需回房中休息了。”说着，百里川厌恶的看他一眼，不由分说的带着千里海离开了，留吴酽白站在原地。
“你不是说想去堰塘边走走吗，走吧。”阿黑也从厨房里出来，把随意搭在肩上的毛巾取下来擦擦汗。
“不去了，我也好困，昨晚上没睡觉。”吴酽白不知哪儿惹着百里川，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摆手。
“你刚才不还说要去吗？”阿黑奇怪道。
“不去了不去了。我去把药喝了睡了。”
“哦……”阿黑擦汗的手逐渐放下，看着吴酽白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中才转身又回来厨房。
千里海和百里川分开，各自回屋。
吴酽白被汤药苦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把药喝完，漱了好几次口才将嘴里的苦味淡去，躺上床。
他闭上眼，对于千里海给他的这份药很是信任，光是这样一想着，药还没起作用，他就已经觉得无比安心。
夜半，吴酽白却忽然惊醒。
他猛然坐起身，瞪着一双眼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却发现自己脸上黏腻，全是汗。
吴酽白赶紧下床，把茶壶里的还剩的水全部倒出来喝了，却还是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在这幽闭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如踩着鼓点一般的密集。
吴酽白大口喘着气，却没有力气喊出声，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撑着桌子，跌跌撞撞的到门口还摔了一跤，打开了门，趴在地上。
他已经没空去想自己是不是要完了，大脑有些缺氧。住在不远房间的阿黑被这一声响惊醒，他平时睡觉都很沉，独今日不同，他睡得有些不安心。
阿黑急忙披了一件衣服出去查看，走几步来到吴酽白房间，看见吴酽白趴在门口。
“小白！小白！”阿黑赶紧蹲下把他扶起来，披着的衣服从身上滑下去也来不及顾，“喂，说话呀！小白？！”阿黑拍着他的脸，从吴酽白起伏的胸口看出了他呼吸困难。
吴酽白虚着眼睛，外面天黑，他看见阿黑就如同那索命的厉鬼，尚未看清容貌时就已经大叫着把阿黑推开。
“啊啊啊啊啊！！！”
阿黑被推倒在地，吴酽白蹬着腿捂着脑袋一直想往角落里钻，奈何此地他已经无处可去。
“家主！家主救我！”吴酽白嘴里开始胡乱地喊着，阿黑想要抓住他让他冷静，奈何吴酽白手脚并用，把他踢得一身狼狈。
“小白！你干什么了做噩梦了？！快醒醒，小白！”阿黑不会承认他忘记了吴酽白的全名，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字反而喊出来怪怪的。
“走开！走开！别靠近我，你这脏东西，家主救我！”吴酽白已经不敢睁眼，只管把自己周身确保。
阿黑又急又气，只好先任由吴酽白这样，自己快速起身跑去找百里川。
千里海并未睡下，只是把灯熄了让自己处于黑暗中，听见了那仓促地脚步声与敲门声。
“阿川！阿川！”阿黑敲响了百里川的房门，千里海方从黑暗中回过神，缓缓站起身。
百里川很快来开门。
“怎么了？”
“快，小白不知道怎么了，像是犯了疯病一样！”
百里川皱眉，旁边房门打开，他与千里海四目相对。
“你……”百里川刚开口问他。
“小白怎么了？”
阿黑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快，快跟我来！”
阿黑把他们带到了吴酽白房屋处，吴酽白还在地上躺着，捂着心口，样子很是痛苦。
千里海见他这模样，立马上前去，不确定的叫他，“小白？”
千里海蹲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吴酽白被吓得全身颤栗，再次手脚并用，差点踹中千里海。
“吴酽白！”百里川二话不说把他按住，吴酽白挣扎地更加厉害了。
“救命啊！你放开我！放开我，离我远点！”
千里海看他这模样，心中已经猜了大半，恐怕是他那副药带来的副作用，可他面上无愧，更像是确定了什么事。
千里海看了一眼阿黑，不知在犹豫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问阿黑，“今日小白是否有向你借熬药的罐子。”
阿黑点头，不知道千里海这样问的意义。
“药渣可还留着？”
“有，有。”
“在哪里？可以拿来我看看吗？”阿黑跑要去了厨房，千里海及时叫住了他，“剩的汤药也一并带来。”
吴酽白被百里川制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神情很是痛苦。
“你放开我……好痛，救命啊……你放开我，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千里海再次来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吴酽白被千里海冰凉的手吓得肝胆俱颤，好在百里川钳住了他。
“是我让小白变成这样。”千里海叹气，百里川暗自看他一眼，发现他看似悔改，却没有担忧之情。
阿黑拿来了所剩的汤药和包起来的药渣，千里海先是闻了一闻，又把药渣捻起，皱着眉，又把药渣挑挑拣拣看了一遍，看向阿黑，似乎是不想麻烦他，但还是不得不开口，“可以再麻烦阿黑给我拿一个杯子吗？”
“你要杯子做什么？”百里川皱眉。
千里海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是安慰他，“百里不用紧张，天太黑了，这药我看不清。”
百里川还是不放心，但是手底下吴酽白还在挣扎，稍不注意就要挣脱。
阿黑从吴酽白房中拿来一个茶杯，千里海接过谢过，那药罐里的药倒进了茶杯，观察药的色泽。
“家主救我……好疼！好疼……”
千里海看着杯子里的药很久，耳边是吴酽白痛苦的声音，趁另外二人都不注意，将茶杯里的药一饮而尽。
“千里！”百里川撒开吴酽白，抓住千里海的手腕时为时已晚，杯子滚到地上，“快吐出来，千里，你疯了！快把药吐出来！”
吴酽白失去了束缚，把刚才卯足的力气全部都使出来，一脚踢到了房门，也不觉痛，药罐打翻，阿黑先上前抓住了吴酽白，却被报以拳脚相向。
“你们都是鬼，别靠近我！家主，家主救我！”吴酽白嘴里不停地喊着已经不在的家主，躲进了房间中，也算是好事，没有跑到外面去。
百里川差点就要让千里海趴在他腿上强行催吐，千里海赶忙制止了他，却因为百里川的动作呛到咳嗽，“百里，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吴酽白都这样了！”
千里海看他这架势真怕他给自己催吐，离他远些，站起身，还不等百里川抓住自己，去房间内询问阿黑。
“有大枣吗？”千里海捂着嘴咳嗽了一会儿，稍微缓和了然后问阿黑，“去拿几颗大枣给小白吃，把核去了，再准备些水吧，免得小白噎着。”
眼下这情况说什么也不容置疑了，阿黑又跑去拿大枣了。
“需要什么来让小白恢复的，恐怕这半夜里也寻不来，只能先拿大枣让小白缓和一下了。”千里海看着躲在黑暗中的小白，眼中惊恐不亚于像是真看见了恶鬼。
“你真没事？”
“没事，百里，就是有些苦。”千里海还是撒谎了，“我喝过的药还少吗？况且这是我亲自给小白配的药，我会不知道吗？”
“不行，一会儿阿黑拿来了枣，你也要吃。”
千里海扭头试着和吴酽白交流，“小白，还有哪儿疼？”
吴酽白怕得浑身是汗，双手双腿还在打颤，知道了自己不敌百里川，竟然把千里海的话听进去了，“家主，家主在哪里！家主救我！”
千里海没办法和他说他口中的家主在哪里，虽然他知道吴酽白叫的是谁，可他说不出。
“小白，你冷静，一会儿阿黑拿来了大枣吃了就好受多了。”千里海的语气又轻又柔，像是黑夜中的呢喃声，“小白对不起，是我疏忽让你变成这样了，让你不好受了。”
吴酽白听信了他这柔和的话，尝试睁开眼，却还是只见无间煞鬼在眼前，差点一口气咽不下去直翻白眼，好在是稳住了。
阿黑拿来大枣，洗好了去了核，接下来面临的又是新的一个问题，如何让吴酽白吃下。
千里海下定决心，上前去抓吴酽白，百里川却抢他一步，把他拽回来，亲自去抓吴酽白。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吴酽白刚才被百里川制服过，一见百里川又来，正要抱头鼠窜，没想到这又激发了吴酽白的求生欲，力气变得其大，跟个泥鳅似的，百里川差点没应付过来，胸前还被吴酽白踢了一个脚印，但终究还是制服住了。
吴酽白眼泪哭干了，眼眶周围都是红的，阿黑端着枣，千里海拿来一颗，面对吴酽白却有些无从下手了。
“我来吧。”阿黑自告奋勇。
“没事，我来就好。”千里海说着，捏起吴酽白的脸，谁知他咬紧牙关，百里川见状，毫不留情便是一拳顶在了他的腰窝，吴酽白吃痛，立马张开了嘴巴，千里海把枣塞进去。
千里海捂住吴酽白的嘴以防他吐出来，没想到吴酽白却趁这机会咬向他虎口。
大家都没想到会这样，百里川立刻就掐向了他的脖子，对他厉声道，“松口！”
这一声吼，吴酽白确实被吓住了，浑身一震，但还是没松口，不要命的咬着千里海的手。
“百里，别伤着他了。”千里海见百里川掐着吴酽白的脖子，吴酽白都要翻白眼了还不见松，让百里川住手。
可百里川见吴酽白依旧死命的咬着千里海哪肯松，却也只能恶狠狠道，“你这畜生变的，还不赶快松口！”
千里海还是第一次见百里川这样发火，赶紧劝百里川，“百里，你这样激他，他害怕了只会越咬越紧，松开他说不定还好些，受罪的反而是我。”
百里川尚且恢复了理智，知道这样威胁吴酽白也是徒劳，只好慢慢松手。
呼吸终于变得畅快了些，吴酽白逐渐恢复些理智，心里却还是悸恸，枣在嘴里有些甜，百里川一松手他也松了口，可这松了口之后，既有枣的甜，又有血的腥。
“小白这牙还真厉害……”千里海道。
吴酽白眼角挂着泪珠，嘴里咀嚼，咳嗽了几声，千里海忙叫阿黑再倒来一杯水递给他。
千里海见他肩膀还在抽动，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吴酽白顺势就扑向了他的怀里，神情不再似刚才那样，把剩下的眼泪全部挤了出来。
吴酽白把千里海抱的有些喘不过气，千里海也任由他这样抱着，安慰他，“没事了小白，现在不害怕了吧？大家都在这儿呢，哪来的什么鬼，不用害怕了。”
吴酽白还是可劲地往他怀里钻，死命抱住他，直到千里海又哄着他吃下几颗大枣，喝了几口水，等他哭累了自己睡了过去，百里川过来把他和千里海分开，和阿黑一起把他抬到了床上。
这一夜属实不安宁，这样折腾了后，阿黑主动说今晚在吴酽白房间里打个地铺先守着他，让千里海他们回去休息了，百里川还是不死心的让千里海连吃了好几颗枣才罢休。
处理好手上的伤，千里海回到房间后百里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跟着千里海进了屋。
“百里，已经没事了。”
百里川哪肯听，抓起他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吴酽白那小子属狗的就差给你咬几个窟窿出来，是没事？前有吴酽白跟疯了一样在那里叫，后脚那药你就当着我的面喝下去了，你告诉我没事？！”
千里海沉默着抽回自己的手，“小白太怕鬼了才会那个样子，那药对我没用的。”
百里川气结，“你的意思是你没什么可怕的就可以随便喝？千里海，我怎么猜得透你想怎么死？要不是你整天寻死觅活的模样我用得着这么担心你，顾着你吗？你但凡给我一点希望，你一点希望都不给我我能不去乱想吗！吴酽白发了疯在那里哭爹喊娘的，我难道就不是担心你发了疯——”
“我又不会哭爹喊娘。”千里海底气十足地打断他。
“是这个问题吗！”百里川被气到差点不会讲话，只能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
千里海知道此刻若还和百里川讲歪理是行不通的，只能自己先服个软，“百里，让你担心了……”
“打住。”百里川做出了个制止的手势，“赶紧休息，现在就去床上躺着，别说任何一个字，你再多说一个字都要把我气死。”百里川说完，又拽着千里海的手腕，把被褥掀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把鞋脱了腿抬上去，“躺着，盖好，眼睛闭上，现在就睡。”百里川说完，打开房门出去，千里海刚想蹭起来看一眼，又听见回来的脚步声赶紧躺下。
百里川抱着被褥回来，像阿黑一样在地上打了地铺。
千里海知道百里川现在正气头上，可他还是忍不住，趴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问他，“百里，我错了。”
依旧是认真道歉，却毫无反悔之意。
“……”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百里川坐起身，千里海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去躺着，“把自己顾好了，你今夜要是因为那碗药有任何不适，把你敲晕了绑回竹林也不在话下。”
千里海却乐观，“百里，不用把我敲晕了还绑着，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睡觉！”百里川压低嗓子怒吼道，起身把他周身的被褥掖好才又躺下。
千里海躺在床上，知道惹了百里川不高兴，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面朝里，呆呆的望着墙壁，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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