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芝唯一的弟弟死了。
至此——生、死永别。
她满身狼藉,狼狈地伏倒在长街上,像乞丐。
人杀神,最后死的,竟是她弟。
五子仙芝摸着眼眶中物,是灵药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这双眼睛让她看见光明。
她霎时清减透了的脸庞瘦弱似老妪,唇变得惨白,盖着一层厚厚的干枯死皮。云家少主中,女子除了三子初,便是五子仙芝,她是姐姐的掌中宠,何曾这般狼狈过。
于神鬼之争中,仙芝也去争抢了灵药血肉,她只抢到了灵药的眼睛——本就一直在她眼中的东西。
“呃……呃……”痛苦的声音从云仙芝的喉咙中冒出,她发丝散乱,惊恐的双眼望向云初,仙芝一张口,血伴着话语飘出来:“灵药…灵药已死,你……你……”她向她的三姐告状,又带着责问。“你………”
怨仙飘过来,在她头上。
左点右点,怨气甚重的仙芝却始终没成仙飞升。
“咦?”
痴仙见他踌躇,也飘过来:“怎麽?”
“此女,点化不得。”怨仙惊疑道。
“点化不得?”痴仙试着撒下诸多机缘带子,缠到云仙芝的身上。带子甫一靠近便立刻消融化散。
“啧啧,当真是这样。”怨仙道,在一片荒芜中落了地,欲将云仙芝抓走。
他穿着金丝鹿绣帝王绿翡翠靴的脚沾碰到地上,刚一伸手,五指连着掌心便被利器斩下,丝血从腕处迸发出来,炸如火星。
“不准碰我妹妹。”
怨仙回头,看见一面庞熟悉的女人,正是先才对喊众神的神子——云初,他看见是此女,便默不作声地捡回手,同痴仙飘走了。
“不过一芝女罢了,弃也。”怨仙远处道。
而云初眼中,唯有神子手上云灵药的头颅。她在人妖边界杀戮数年,见过太多凡子生死,这次却不一样。
她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捂着张大的嘴,仿佛心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脑海中,有一个事实挥之不去:云灵药不在这,被分走了,所以不在这,不在这,却死了。
更强烈的念头指向一件事。
她被耍了。
“你还我弟与妹……”云初低声呢喃道,但言之凿凿。她知晓神一定会听见,戏弄、戏耍、骗了她的神……一定听得见她的质问。
槐树上、八角街旁。
“你为什么害死他。”徐乐山质问道,他声音淡淡的,累极、无比苍老,比无字的声音老了八万岁。
千归兰只是漠漠地说:“阁老不是爱下棋么?那便知,他死了,棋才能活。”
活棋、死棋、弃子、要子、孤棋、厚棋………若是下棋,棋盘上也就这些棋子可用。
而弃子。
唯有弃子死去,棋局方活。
在棋盘之上,徐乐山教导多年的徒子成了一枚棋子,在他盛大的棋盘中,弃子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云灵药弥足珍贵。
他舍不得。
千归兰替他舍了。
点化九神的年轻神祇道:“你要下棋,天地作你棋局,山川为你棋碗,你选吧,谁活、谁死、谁孤、谁厚、谁要………”
“弃子必死,死棋必孤……”
话音未落,一股劲道的掌风袭来,直取千归兰的神骨。
“轰!”
大槐树连同周围三里地塌陷,吞没了人妖仙神……
千归兰毫发无损地立在空中一点,冷眼相看徐晚樱的突然发难。
无字腾飞到他身边,哗啦啦书页翻着。
‘《传世录》有记。徐子晚樱,飞升成神,后隐神下界。神骨存于西宫,神魂存于东宫。’
无字高声道:‘徐晚樱!你岁已上万,难道今日之后,再不想当神了?敢对吾等出手?!’
眼神越过无字飘出的大字,徐晚樱望见千归兰竖立在空中的身形,纤细的脖颈似鸟微垂,和他交视的神色微冷,鬓边发丝浮动,一身素衣,却似斜倚白玉。这般气度芳华,也许才能称为神罢!
而他。
“我早已不算神了……”徐晚樱道,他双目瞪圆散发着盛光,手上玉戒从手中褪下、飞至空中。这位徐总管不断向其注入神力,玉戒变得晶透,发出刀刀光刃,向无字和千归兰袭来。
千归兰施法凝火,将刃拦下,刃击不破,竟折返变成二刃,又袭来,数次不破,二刃已变成数刃,刀刀致命……
无数刃阵下。
无字的书封被划开一道口子,它不爽道:‘这位老神在人界低三下四多年,已老牛似的任劳任怨,此刻却因着徐乐山欲取你神骨、坏你神魂。你!实在是太招恨了!’
“呵,我有信徒,你呢?”千归兰低声道,抓过无字离开刃阵中。
‘《传世录》有我无根木执笔?谁神不知?’无字在他怀中抗议着。
徐晚樱纵然没了神魂神骨,但神力大而无穷,不然也不可悄无声息混迹于人界多年,千归兰不能伤他、也不愿。
他们躲在了神群仙队中,徐晚樱一时难查,只能对徐乐山道:“乐山,去找灵药的尸骨。”
可。
难、比、拆、天。
徐乐山站在原地没动,而是聚精会神看着一切,冯玉川落到他身边,像百年前一样。
百年桑田,山已成海。徐乐山不欲再作画、下棋。他不禁问自己,世事如棋局,难道世人偏要作棋子么?被舍弃、被孤立、被弃死?作棋子的,可都是他的孩儿啊!
他舍不得。
“……”
“……”
灵药既然死了,小鬼们了却一桩心事,不再执意杀人,在八角街上逐渐聚拢防守着。
王家鬼遥望神,道:“吉祥夜天,鬼生足矣。”
“还要多亏了王书齐,若不是他几千年来将所有王家子孙都献祭给了鬼界修罗,我们怎能称霸鬼界?”
“大王见了,会很心悦吧……”
“一定。”
“哈哈哈哈哈。”
“看,她们俩倒是打起来了!”
说的是云初和云仙芝。
两姐妹斗争起,只因其弟。
云初音声颤抖道:“仙芝!仙芝你听我说!我怎么可能会让灵药死?你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
她话音无比真诚。
“可是灵药他死了!”云仙芝大吼道。
纵然云初可对亲妹的招法见招拆招,每拆一招,她心里就痛一分。灵药死了,云初心中绞如麻绳,可妹妹又对她恨极。
“不、不是我杀的——”云初伸手欲碰仙芝,却遭利刃砍下,同先前她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似师出同门。
“嘶……”
姐妹相残。
无字见地上掉落一手,道:‘光神知道么,他的弟弟、妹妹们。’
落得如此下场。
“……”
云初将手捡起,血肉相接又恢复如初。
“还有什么好说的。”仙芝难得严声道,她向来是虚无缥缈风轻云淡又高高在上的姿态,也罢,此时此刻,想必换谁过来都会变。
她磕磕绊绊地说:“你说过,你说过我们会好好的,不必成为祭品。”
“可现在一切具是没了。人死了,有何好言说的。”仙芝冷言。
她双手合十,白云纹袍衣袖翻飞,同风鼓涌,芝仙闭眼,周身气息大盛散向八方。
一股新鲜的仙气儿。
痴仙嗅闻惊道:“此女早就是仙了?!”
怨仙和她同样讶然,音中甚至有些呆木:“怎……?她分明是人身。”
呈笑皱眉道:“她乃灵山灵芝,被百神滋养,天生魂灵便不一般,至于人身……因她灵芝化形,轻而易举。呵呵…巫山巫术罢了,连朵花都算不上。”
云初道:“仙芝——你冷静一点!”
可仙芝已经不能听她的话了。
五子仙芝朝神仙大声喝道:“四子萧泽,我来讲罢!他乃龙王萧暮之子,父不祥,云长雪之弟将其带回人界抚养长大。”
神道:“云长雨将其抚养?其姐被萧暮反噬而死,他可还记得?”
仙芝瞟了云长雨一眼,见他落寞无言,便替他回道:“记得清清楚楚,绝无二忆。”
不报姐仇,反育其子,这……
“哈哈哈哈哈哈——”
火神傅会笑了。
“雨公子仁厚!”
一神道:“唉……龙王的儿子不必说了,一桩旧事而已。不过,云长雪的孩子和萧暮的孩子竟成了姐弟,还真是………”
仙芝跟着道:“阴差阳错?”
“对、对,阴差阳错。”
仙芝冷笑着否认:“非阴差阳错,而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龙王的儿子,死的死跑的跑,最宝贝的被藏在妖界,至于我四哥——萧泽,算是云长雨他偷来的!”
杨玲疑惑道:“偷来的?”
傅会讥讽道:“云长雨啊!若你是神,一定会被关在东宫上万年,罚你扰乱天机之罪啊!”
四子身世一出。
救世药一死。
仙芝一言。
登时,从天宫上下来抓罪神罪仙的神仙们也不抓了,只等着听一桩桩笑料和秘言,他们心知,长夜漫漫,定是错过了不少“花言巧语”,正忙着相问,顿时耳语四起,平了八角街上的骚乱。想不到几番话语便能平息神鬼妖人的鏖战,令人无论如何也难猜。
手中擒拿云灵药之头、手握云灵药之臂者,不知该作何,仙药、救世药已经拿到了,就是……不全乎,可剩下的……也找不到了。
鬼们手中各握着一点,像是分到了金钱碎银子,谁都有。
祸起的神童,受了伤,却没死。是神怎么会死?累得神童旁边的人和鬼气喘吁吁,神童却像是睡着了,跪睡于天地中——
“好了。”仙芝道。
她又对神仙们说:“我四哥来路清明。”
“不似大哥流浪千年终归神位,不似二哥一嘴讨嫌默言争凡,不似三姐神子污秽一心向人,更不像我等……”
“他有母已死,有家难回,有父难认,当属一股清流、无拘无束。”
“我,乃云五子云仙芝。”
她嘴角啜笑,眸光略过神与鬼:“你们手中拿着的,则是云六子云灵药的凡身。”
“他与我,乃是西天和灵山炼化而成的祭、品。”
祭品。
无字翻阅道:‘《传世录》记载:巫山灵芝,西荒仙药。神魂难辨,一生颠倒。’
它问:“什么意思?”
千归兰道:“风水轮流转蛊,是西荒独门,此蛊要你好时,你却一定先坏,要你坏时,你却一定先好。而西宫的神仙们,在世凡胎世时,都出自西荒大山。他们制成的仙药也如同风水轮流转蛊一样颠倒难辨。为男时,一定先为女,生时,一定先死。”
无字顿时震住了身形:‘云灵药当过女人??’
千归兰否认道:“错。”
“是他本雌雄同体,又生死同心。”
无字懵懂,似懂非懂地又看向仙芝。
云仙芝凄寐道:“灵药分我名讳、分我生机,将一半女身给了我,一半心切给了我,一双眼给了我。我赠他魂、赠他灵。”
无字啧啧道:‘难怪神仙们分不清,这真真假假的一对姐弟,出了能看出不是活人之外,哪能分得清?’
千归兰点点头道:“他们早已不能分清谁是谁了。”
‘那你为何肯定云灵药是救世药?’无字问。
“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
“嗯。”千归兰点头道。
千归兰:家人们我这样做对吗/.
云灵药:……
云仙芝:……
王其:……
王书齐:……
云孤光:对/.
徐乐山:……
云初:……
云言:……
徐晚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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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随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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