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错误？
他从小就问阿婆这个问题
“他们说我害死了妈妈”六岁的林锦背着书包，脸侧粘着一粒米饭“今天老师教我们说，犯了错就要道歉”
“我要怎么和妈妈道歉”
江琬出现在安镇的那一天像一场梦，女人穿着风衣，把他拦在路边
“你就是林锦吧”她温婉的笑着“我有话和你说”
“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
他摇头，他一直都不知道
“你的母亲，十九岁那年在临市遇到了一个男人，她以为她遇到了真爱，他们或许谈了一场恋爱，或许没有，不重要”
“三个月后她怀孕了”
“她满心欢喜的去找男人，结果男人不肯见她，给了她一笔车费，让她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她独自一人在临市生下了孩子，带着孩子再去找男人，结果依旧没有改变”
“然后她回到了这里，在附近的山上找到了一处很久以前的厂房”
“钱很快用完，她只能出去赚钱，因为要养活她的儿子”
“后来她就跳河了”
江琬看着他泛白的脸，笑了一下“那个男人一年前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的第六年，我知道了你的存在”
这又是他的错误
所以他跟着江琬来到了安镇
不知道第几次被当时的同桌骚扰之后，江倚山把人踹倒在校门，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江琬的消息
又犯错了
他看着江倚山写了两行的检讨书
“抱歉”
“道什么歉？”江倚山转了一下笔“你又没错”
林锦站在原地，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你又没错
第一次和他说这句话的人是阿婆，第二个人居然是江倚山
在十七岁以前，他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都说小孩不记事，但他对母亲的记忆却尤为清晰
母亲每天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带着他住在一处破旧的用铁皮搭成的房子里
三岁之后母亲经常不在家，会留给他几个面包，然后出去两三天不回来
他那时候很小，连话都不怎么会说，母亲不在他就会哭，会有一个人推开门，抱着他哄。告诉他要乖，要好好吃东西。
母亲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总是以为他聪明，这么小就这么懂事。等他大一点，出去的时间就更长。
那时候他已经五岁了，已经不会再哭了
他忍着饿，等母亲回来
然后他等到了一个巴掌
母亲流着泪，头发松散的披着，他很高兴，跑过去想要抱住她
“你把我毁了”
母亲蹲下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嘴里不停的咒骂着“为什么会有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出现啊…为什么”母亲抓着他手臂，指甲好像要嵌进肉里
好疼啊
母亲崩溃的重复着，脸上的泪越来越多
他的手好疼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松开了手，捂着嘴低声哽咽着
他有些局促，凑过去低声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出现。他还小，他只知道妈妈现在这么崩溃是因为他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只会道歉
“长得很漂亮啊”母亲抹干净眼泪，看着他“很漂亮啊”
“和我一样漂亮”
林锦安静的待着，任由母亲抚摸着自己的脸
“真是恶心”母亲垂下手“真的是好恶心啊
“妈妈…”林锦愣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
“恶心！你的脸，很漂亮吗，你觉得漂亮吗”女人捏着他的脸“我觉得恶心，我觉得很恶心啊，和我这么像的脸”
母亲推开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门狠狠的砸上，他被惊得抖了一下，林锦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都在疼，不知道哪里破了皮，有点点血迹粘在并不干净的衣服上
他的手还在疼，真的很疼啊
这次妈妈会出去多久呢，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尽管她并没有这么说过，但他就是确定
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林锦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
一点都不暖和
三天后，有人扔石头进来，说他有病，说他该死
他后来才知道，母亲跳河了，就在那天离开之后。母亲的尸体被捞上来，有人认出来她是半山腰上那座破房子的人，是哪家的姑娘
他没见过那些人，那些人说他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种
“脏兮兮的小孩”“谁知道是什么来头”“好晦气啊，就是他逼死妈的吧”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没几句会说的话
后来那个人又来了，他想说妈妈不在了，想说还是离自己远一点
但她只是抱着自己离开了房子，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处村子，村口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他想扯垂下来的柳条，但他没有动，安安静静的等待
他被放进了一个很大的浴桶里
他被洗得很干净，裹着厚厚的毛毯被放在一个不大的床上
灯泡很亮，屋子里的东西都铺上一层暖黄，他的一条手臂被拿出来擦药
“以后就跟着我啦”那个人一边帮他擦药一边轻声说“以后就有家啦”
“我没有妈妈了”林锦低下头，另一只手扣着毛毯
“你有阿婆了”
一年后他去上了小学，第一天回来后他问阿婆
“老师说做错了事要道歉”林锦说“我要怎么和妈妈道歉”
“不用道歉啊阿之”阿婆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你没有错”
他说话很慢，学东西也慢，别人一遍能读下来的课文他要读好几遍才能读顺，别人都会唱的儿歌他连听都没听过
但阿婆总是摸着他的脑袋说没事
“没事啊，我们阿之只是晚了一点”老人笑得慈祥“我们慢慢来”
江倚山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林锦，别再对我说没事了”他总是爱看着林锦的眼睛“你明明就有事”
“为什么喜欢我”
在一起之后江倚山总是会问
“因为你很好”
真的很好
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苦涩与幸福交织，在安镇有阿婆，有齐云棠和齐林楠
在临市还能有江倚山
“因为我老是缠着你吗”
“不是”林锦笑着
“你不缠着我我也会喜欢上你”
和江倚山在一起好像总是在躲，躲老师，躲同学，躲江琬
最后还是没躲过
离开那天江倚山要去参加酒会，担心他又不吃早饭给他塞了两颗巧克力防止低血糖
确实没吃早饭
走的时候他没想太多，只是惦记着还没有回复江倚山的消息
就算不告别，也让他回复一句吃过早饭了，江倚山那段时间总是多想
没算是几个小时的车程了，他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
到安镇也显得不那么真实
齐云棠问他怎么了
“没事，低血糖而已”
手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紧紧攥着那两块巧克力
“低血糖？你手上不是有巧克力吗”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巧克力塞回包里
“吃了就没有了”
他就剩这些东西
之后的生活也算平淡，在安镇没有临市的担惊受怕，他活得自在
少了一点乐趣而已
大学选了临市隔壁的，齐云棠问他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临市机会多嘛，干嘛不去那”
“气候不好，不适应”他拎着行李“隔壁挺好的，走了阿喃”
以后的生活两点一线，学校，安镇，他就这么些去处
大学舍友相约旅行，阿婆劝他多出去交朋友多走走
在看到目的地是临市的那一刻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果断放弃
跨不去，这个坎他永远都跨不过去
工作后齐云棠问他还记得江倚山吗
“记得，当然记得”他说“为什么不记得”
“我以为忘掉会让你好受一点”
“爱怎么会让人痛苦呢阿喃”他笑着，眼里却有泪花“我只是有一点遗憾”
遗憾没能和江倚山告别
遗憾没能和他站在一起领奖状
遗憾没能再一起打球
遗憾他还没有给江倚山过生日
工作第二年，公司的新项目
在办公室见到江倚山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他又长高了一些，头发没变过，衣服黑了一些，肩膀更加宽阔
江倚山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林锦生日，晚上喝了酒
齐云棠在安镇赶不过来，齐林楠得去接女朋友
他劝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齐林楠，跟他说再不走女朋友该等着急了，齐云棠则在电话里大骂齐林楠不厚道，直到现在都没给她发过嫂子的照片．
包厢里只有林锦一个人
他仰头喝光一杯酒，突然冲电话那头说
"我见到江倚山了"
齐云棠愣了一下，"在一起了吗？"
"没有"林锦笑了一下"他来这边做项目，我恰好是接头人"
"他和我说了好多话，我还是很喜欢他"林锦说"我想做完了项目就回安镇．"
"阿之"齐棠有点生气"你怎么又躲他？!"
"我没有"
"没有什么，之前放弃临市的大学，现在又放弃临市的大项目．你要躲他一辈子吗？"
"可是他真的太累啦．"林锦还是笑着"不见面就好了，不见面就不会这样了"
只要不见面，江倚山就不会朝他走来
不会那么坚定的自己一个人走来．
七年前是他、七年后是他，是自己一直在躲、是他自己没底气没信心朝他走
但这样红倚山也太累了．
"阿之、"齐云棠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知道我不勇敢．"林锦笑着"但我没办法了．"
"你很勇敢了阿之"齐云棠说"不是所有人都是江倚山的"
他不是江倚山，没有那么足的底气，可以毫无顾忌的做一些事 爱一些人
他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光是与他并肩，林锦就已经用尽所有勇气了
但江倚山说自己在叛逆期
“哪有你这么叛逆的”
“我的叛逆期和别人不一样，我的长一点，也更叛逆一点”
很久没哭过了
其实他也就是在江倚山面前哭过
路灯给他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才发现这个人似乎没变多少
总是这么温柔的朝林锦笑，然后张开双臂等待着一个拥抱
“林锦，你回来啦”
回来了
他的眼泪掉下来
“林锦，想这么多干什么，我站在你面前，你就只需要抱住我就好了”
十七岁的江倚山牵着他的手“其他的我来，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二十四岁了，还是一样
那好吧，那就听你的吧
江倚山吻上来的时候，林锦眼泪还在掉，江倚山却很开心，他捧起林锦的脸，小心翼翼替他抹掉眼泪．
"生日怎么喝了这么多"他看着林锦的眼睛"我好想你啊林锦．"
然后林锦又开始哭。
爱怎么会让人痛苦呢
“江倚山，为什么喜欢我”
“必须要原因吗”江倚山捏着他的手玩
“那你小名为什么叫阿之”
“没什么原因，阿婆说想这么叫，顺其自然”林锦想了一下
“那我也一样”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林锦的眼角“爱你没什么原因”
他强忍着又要落下来的眼泪
“太敷衍了吧江倚山”
“那就因为你是你”他说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爱你”
永远幸福啦阿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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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锦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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