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陈守正！”
陈守正鼻尖萦绕着咸腥的气味，眼皮发沉，隐约传入耳中的声音朦朦胧胧，像是隔着一层纱，却又在他半梦半醒间突然拔高了音量，终于冲破了那层薄膜，直接将他从黑沉之中猛地拉扯回来。
“咳咳咳……”
陈守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痛苦地呛咳着胸肺发苦发咸的海水，差点再次晕过去。
“——！”
响在耳边清晰的话语突然被熟悉的低鸣代替，陈守正努力睁眼去看，迎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楚了身边的活物。
“侯承咳咳……”
他的嗓音嘶哑，刚开口便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怎么变成……”人鱼了？
陈守正迟疑地问道。
面前的生物无疑拥有着他所熟悉的面孔，可多出来的鳞片便足够带出这张面孔的非人感，更不必说如同活蛇般的头发和支棱起来的透明耳鳍了。
侯承熙似乎很着急，不断地张嘴，发出来的声音却不再是清晰的人话，而是一阵时高时低的鸣叫声。
眼见陈守正一脸茫然，他急得一拉扯，直接带着陈守正再次坠入水中。
陈守正下意识一挣，又很快憋住气息，强忍着没动。
果然，侯承熙的声音在水中便再没了阻碍。
“你怎么来了？！你任务失败了？！”侯承熙见陈守正摇头，急着在他身周绕了一圈，“这个游戏位面已经封闭了，海啸和海底火山直接让这个世界重置了，我还在找离开这里的办法。要不是当年书泽留在我手臂上的符文起作用，直接将我变成人鱼，怕是还没等到海啸就被这群人鱼给撕了，你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侯承熙倒豆子似的说完，陈守正便朝上游动，抓着刚刚下来的礁石，缓了口气才朝后头追过来的侯承熙说道：“我没有角色。你手臂上的符文能让我看看吗？”
侯承熙有太多问题想问清楚了，但见陈守正也是一脸急切，还是将自己的胳膊先伸了过去。
陈书泽当初不过随手一画，侯承熙还想过对方是不是在耍弄自己，但当时情况紧急，侯承熙也是带着放手一搏的想法，并未深究。
陈守正伸手拂过那层悬浮于鳞片之上随意的线条，想了想：“书泽还有跟你说什么吗？”
侯承熙摇了摇头，又往水下钻，陈守正立刻跟上。
陈守正这才知晓当时他落水后船上的情景。
“……我估计那两人也死了。说实话，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人鱼好像是重要NPC，我得到了不少奇怪的记忆，还在濒死的时候被系统救了。”侯承熙看着陈守正，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是要找陈书泽吗？”
见到陈守正点头，侯承熙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心里的嫉恨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变得浅淡，他看着陈守正如同记忆般俊朗的面容，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游戏位面挣扎了多少年。
“当年书泽没找到你吗？”
陈守正摇头，停顿一瞬，又点了点头。
水面再次出现波澜，陈守正浮出水面，朝侯承熙说道：“我可能有办法让你回去，但我需要先找到书泽以前曾经留下的东西，你能帮忙吗？”
侯承熙想到被重置的游戏位面和被捻灭的船只与村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举起手臂，在那随意的涂鸦上咬了一口。
陈守正一惊，还没来得及拦，就见到手臂上的线条悬浮起来，围着侯承熙兜转了一圈，又再次归于沉寂，伤口很快恢复如初。
侯承熙又在另一只胳膊上抓了一记，鲜血渗出，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陈守正大概理解了侯承熙的意思，就见侯承熙拉起他的手，冰冷的唇蹭过他的指节，那双异瞳紧紧盯着他看，陈守正心里刚觉得有些怪异，指腹便触碰到了尖利的牙齿。
血珠立刻渗了出来，离开时还在近乎无色的唇瓣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但陈守正的注意力很快便从这些细节中转移到了侯承熙手臂上染血的符文上。
一秒，两秒……
陈守正皱眉：“会不会血……”不够？
手臂上的符文骤然上浮，竟是直接剖离了侯承熙的身体，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两人猝不及防，侯承熙更是身形一顿，常年习惯了人鱼身体的他，在眨眼间竟是直接褪去了鳞片和鱼鳍，没了尾巴的他登时无助地挣动起来，却仍朝海里坠去。
陈守正连忙伸手去拉，海面却是骤然卷起一股强风，直接将陈守正吹到礁石上，一声闷响，陈守正后背一瞬间疼得发麻。
“——！”
天空阴沉下来，风吹拂过海面，带来一阵比一阵高的浪花。
一直在不远处观察他们的银尾鱼统统浮出水面，随后便是一声声或高或低的鸣叫，所有银尾鱼都立刻调头，朝着远离陈守正两人的方向窜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
陈守正还要挣扎起身去找侯承熙，却被兜头扑来的浪花一拍，脚下一滑，直接落入水中，惊起的水花被扑来的浪花泯灭，立刻便找不见痕迹了。
阴沉的天空翻搅着，现出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从沉睡中苏醒的精神触须不是轻易便能重新黏合的，它需要好好消化一番，重新理清楚这千丝万缕的精神脉络，将那变得越发磅礴的力量收拢。
这道曾经由弱小的它留下的印记便成了个定时的闹钟，它将这小小的人类暂时放出去自己玩玩，等它理好力量脉络后，才能更好地与这小家伙玩耍，只是没想到，这人类还真是离不开它，这么快就摁响了闹钟。
不愧是它选中的人类，还挺聪明的。
那眼睛在下方渺小的生灵里寻找了一番，浪花涌动，直接将陈守正送出了水面，朝着天空送去。
“咳咳咳……”
陈守正还没喘过气，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嘴巴微张，眼睛发酸，只能愣愣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眸看。
“你找到我了。”
陈书泽的声音带着促狭。
那双眼睛朝他眨了眨，“现在告诉我，你的愿望还没有改变吗？”
“我可以给你无尽的财富和至高的权势，甚至可以给你无数个小世界的权限，让你成为无所不能的存在，享受世间所有的美梦……”蛊惑的声音响起，陈守正却只是盯着天空那双眼睛看，喃喃地开口。
“书泽……”
“……”果然是个黏它的人类啊，“如果你选择‘我’的话，‘我’的力量会再次被封锁，这样也没关系吗？”
陈守正努力消化了一番，认真问道：“……你愿意吗？”
那双眼睛露出几分诧异，又很快被笑意取代，微微弯起的眼眸里盛满了喜欢：“当然。”
山崩海啸间，它想到了第一次从那矮小视野中闻到的花香和感知到的温暖，它看着屋内橘黄色光亮下相拥的两人，想过要拥有一个独属于它的人类，却没想到是在封锁所有记忆图腾后阴差阳错间得到了它的人类。
[驳论游戏恭喜玩家陈守正获得游戏的最终胜利。]
散落在驳论游戏各处的精神光点都有了剧烈的震颤，每个人都停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听着这闯入脑中的系统提示。
高级玩家的世界频道瞬间被刷屏，往日里作为观察人类的小窗口已经撤回了精神触须的顶端，任由玩家们用不同的语言在这一瞬间同时发出爆发式的惊愕不解。
“陈守正是谁？！”
“没在排行榜见到啊？！这人是谁啊！有没有人知情！道具和情报任选啊！”
“太厉害了！所以呢？所以呢？现在是怎样？！赢了会怎样？！”
“急急急！求爆料！”
狂风卷起陈守正的衣摆，他低头看向翻滚的海面，眉心还蹙在一起。
它发自内心地笑了。
[检测到位面异常，检测到位面异常……]
[权限通过。]
[驳论游戏即将关闭，感谢诸位玩家的陪伴，期待与你们的再次相会。]
[玩家侯承熙现已登出。]
[玩家江从露现已登出。]
[玩家杨梦现已登出。]
……
各式各样的名字作为最后一层代码迅速刷过，玩家们露出整齐划一的错愕神色，还来不及品尝到心底漫出来的狂喜，就消失在了各个散落的小世界里。
天和海交汇，两相融合，又再次分开。
陈守正只感觉一阵风拂过，身体一轻，低头一看，竟是看不到自己的躯体，他迎着远处再次升起的夕阳飞去，惊诧地往上看，便看到一抹星光缀在他上方，在他视野中缓缓落下，围着他兜起了圈子。
那是……
书泽！
陈守正想大喊，拼尽全力想靠近它。
那星光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突然直直朝他撞了过来。
星光溅射，世界颠倒。
陈守正在这一瞬间见到了无数缤纷的小世界，感知到了无数绚丽的情绪，如同过山车跃过了顶端，他再次下坠，却仍紧紧贴着身侧的光点。
等他再次感觉到了脚踏实地的滋味，睁眼一看，却是再次见到了那噩梦般的玫瑰庄园。
“……”
陈守正不受控制地喘息着，情绪的大起大落和大量记忆的涌入，让他脚步都有些虚浮。
“你还是喜欢人类的形态是吗？”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陈守正转头一看，双眼发热，颤抖的双臂立刻不管不顾地将人揽进怀里，恨不得和他融在一处才好。
陈书泽感知到他的想法，轻笑起来：“这可不行。我可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试过呢……”
陈守正忍不住也跟着笑，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陈书泽却不需要他开口：“嗯，我都知道，再也不会分开了。你想要去哪里，我都能陪着你，我想要去哪里，你也得陪着我。”
生命是多么漫长，但孤独和空茫却是不再存在了。
毕竟，它可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类。
哦，还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游乐场’。
陈书泽在这怀抱中感知到对方强烈的喜爱和肯定，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还有一章番外[绿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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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驳论游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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