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佘恩倩要见的教主在做什么?
他很忙碌。
从蛇窟出来时,明月初升,他吩咐了汪管家各项事宜。
月上中天时,他走在万仞山间。
身后跟着江涛,不远不近。
月辉下,他们好似漫走在雪路中。
高山上没有虫鸣,两人走路也无声音。
四下里一片寂静
殷见殊突然开口打破这寂静:“左护法,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江涛沉默半晌,道:“是。”
殷见殊道:“为何不问?”
江涛缓缓道:“属下不知该不该问。”
殷见殊只道:“当年是你助我登上教主之位。”
江涛叹息:“也已过去十年了。”
殷见殊也叹:“我一直很信任你。”
江涛沉默半晌,道:“教主即位一年,便修建了永祜殿。”
殷见殊道:“不错。现在它的主人已出现。”
江涛拱手道:“教主远见,令人敬佩。”
这话不用殷见殊回答,江涛却也未再言语。
再过一刻钟,便到凌绝顶。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山道。
已依稀可见御宇殿前那两位侍者。
江涛突然道:“相传洞庭有巨蛇,名唤巴蛇。”
殷见殊不语。
江涛又道:“千年前,曾有仙人游历洞庭湖,托孤于巴蛇。人蛇立誓,永以为好,这便是蛇女的传说。”
殷见殊道:“不错。”
江涛道:“世传,蛇女后裔百蛇不伤,能统御群蛇。”
殷见殊接道:“灵蛇契便由此得名。”
江涛沉默半晌,盯着殷见殊的背影,缓缓道:“世人却不知,这名原是教主所取。
殷见殊却并未回头,只是道:“世人不知之事尚多。”
江涛长叹一声,道:“世人皆以此为传说,不以为然,教主却……”
剩下的话,已不必说,未竟之意,两人皆知。
世人都不相信的事,为何他如此笃信,甚至还真得找到了?
殷见殊却只道:“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江涛垂首不语。
御宇殿檐下灯笼高挂,灯光已映到了两人脸上。
殷见殊转过身,半张脸融在暖黄灯火下,神色竟有些和缓。
他叹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为了灵蛇教。”
江涛心中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殿门从内被拉开,露出少男一张唇红齿白的笑脸。
少男笑道:“教主,右护法,你们总算回来了!”
殷见殊也回身注视这少男。
这时他的脸全笼在光下,神色却已是全然的沉静。
他对这少男点点头,迈步走进了门内。
一步不停,直走到殿中的檀木交椅前,缓缓坐下。
江涛和那少男也在他示意下坐在他下首。
殷见殊对那少男道:“我们已确认了灵蛇契。”
少男惊讶得瞪圆了眼睛,道:“灵蛇契竟真得存在!”
殷见殊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道:“以后她便是圣女,地位和你们齐同。”
江涛应下。
少男也应下。
殷见殊又道:“她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只是不该她知道的,也不必让她知道。”
两人也都点头应下。
殷见殊看着他们,良久才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你们协力去做。”
御宇殿的烛火是很亮的,却也照不进他幽深的双眼。
这显然是一件大事。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要左右护法通力合作。
是要杀什么厉害的人物?还是去夺珍稀的宝物?或者去刺探机密的情报……
都不是。
甚至也谈不上危险。
却叫两人惊掉了下巴。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竟要去做这等事情。
然而却不得不做!
不过,倒也不用马上去做。
夜已经深了。
人都是要睡觉的,魔教之人,也不能例外。
而等人们醒来便是新的一日了。
新的一日便是旧事的新开始。
翌日上午,殷见殊便在御宇殿了结旧事。
殷见殊坐在主座,他下首的座位空着。
朱丹阳毕恭毕敬地立在大殿中。
殷见殊问道:“圣女的母亲已过世了?”
朱丹阳小心觑着教主的神色,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
但他当然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他如实答道:“是。我们到时,圣女便跪在她母亲灵前。”
殷见殊沉思了片刻,道:“佘家可还有其他亲人?”
朱丹阳立马道:“没有。”
殷见殊道:“可调查过了?”
朱丹阳心下一哂,这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他回话道:“先前派去硒都的人意外发现李承岳还活着,教主遣我等前去捉拿。去之前,我便已使人细细探查了一番。”
“原来李承岳到了硒都地界,却爱上了当地的一位苗女,佘灵渺,也就是圣女的母亲。他为了要和这女子长久地在一起,竟使计假死脱身。若非教主近来加派了探查人手,或许还真就让他蒙混过去了。”
说到这,朱丹阳瞥了眼殷见殊的神色,见他面上不悲不喜,只好又接着道:“这佘灵渺是个铃医,谁也不知她打哪儿来。她说自己亲族皆无,四处行医为生。见硒都山清水秀,是个好居处,便定居了下来。”
殷见殊道:“当真亲族俱无?”
朱丹阳道:“据寨中人说,她自定居之后,再未外出,也未与寨外之人来往过。”
殷见殊沉吟道:“既为游医,来往必众。”
朱丹阳答道:“这……她留下后却只做了个农人,偶有寨民求医便充当个土郎中。这次她死了,也没见人祭拜,想来在外也没什么来往之人。”
朱丹阳头上已冒汗了,他自己也觉得这佘灵渺着实有些神秘。
不知教主是否会觉得他办事不力,可他实在已尽力了。
殷见殊却没问责他,只问道:“她的医术如何?”
朱丹阳忙道:“寨中人都交口称赞。”
殷见殊又道:“你们去时她已死了?”
朱丹阳道:“正是。”
殷见殊冷冷道:“这么巧?”
朱丹阳当即跪下,道:“教主明察,与我等无干啊!我等到时她便已重病在床。待我等打探完消息捉拿李承岳时,她早已死了。属下所言绝无虚言,句句属实!”
殷见殊不语,只是看着他。
朱丹阳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他,却觉得那目光有如实质,好似一只大手压在他头上。
他的头越埋越低,恨不能钻进地里躲起来。
殷见殊缓缓道:“她得的什么病?”
朱丹阳颤着身子答道:“是热病,高烧了两天,药石无灵。”
他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地淌着冷汗。
一边又担心这汗水滴落,脏了教主的地。
殷见殊却在思考,思考和佘恩倩一样的问题。
医术高明却这么快就殁了?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殷见殊又道:“可曾验尸?”
朱丹阳牙齿都在打颤:“不、不曾……”
他抬起头,准备为自己辩驳几句:“可那是圣女的……”
殷见殊正用黑沉沉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他连说话的勇气也似消失。
朱丹阳重又低下了头。
殷见殊已站起身,缓缓踱至朱丹阳的脑袋前,道:“李承岳可说了什么?”
朱丹阳只感到一种压迫感,心中砰砰直跳,几乎要呼吸不了。
那是杀气。
殷见殊甚至没有掩饰这杀气。
教主要杀他!
就因为这样小小的失误吗?
朱丹阳不甘心,当年殷见殊上位,他可是第一个支持他的堂主!
这么些年,他对魔教,对他殷见殊,可谓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怎能是这样的下场?
他怎甘心引颈就戮?
就算他的武功比教主弱,可要是偷袭……
他已当了这么多年无人忤逆的教主,一定想不到他竟敢反抗……
心思百转,却只过了一瞬。
朱丹阳面上愈发恭敬,双肩却已不自觉微松。
他外号“金刚猿”,不仅因他身法敏捷肖似猿猴,更是因为他使得一手“通背拳”!
这通背拳出其不意,最擅放长击远。
他轻轻回话道:“李承岳他说……”
声音太小,殷见殊似是为了听清微微俯身。
朱丹阳等的就是这刻。
跪伏在地的身躯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暴起!
右臂倏然甩出,五指并拢如鞭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抽殷见殊面门。
殷见殊却脚步轻滑,微微仰身就避过了。
一击未中,一击又至。
朱丹阳松肩探背,双臂狂甩,倏然如长鞭乱击,乱飞的拳头已劈头盖脸打向殷见殊面门。
拳影闪动密不透风,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他目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得意。
仿佛已见到殷见殊的脸被他打得稀巴烂。
殷见殊冷笑一声,不退反进。
他或低头,或侧身,或单臂格挡,脚步错落间已至朱丹阳身前。
朱丹阳大骇,急欲后退。
可是已晚了,殷见殊已伸出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
毫无疑问是一只美丽的手,在朱丹阳眼中却犹如鬼魅!
距离已近,朱丹阳急催内力,化长为短,变鞭为锥,手掌如毒蛇吐信般自胸前弹出,直刺殷见殊心口。
这一拳迅疾如风,力若千钧。
殷见殊已举起了右手,轻轻地,仿佛要拈起一朵花般。
他的动作舒缓、流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后发,却先至!
他右手游蛇般绕过朱丹阳的铁拳,咬在了他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上,阴邪森寒的内力如毒液般注入朱丹阳的筋络骨髓。
“呃啊——!”
朱丹阳的拳头无力垂下,体内劲力也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整条右臂,从手腕到肩胛,瞬间麻痹,失去了所有知觉。
摧枯拉朽的通背拳劲,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待他反应,殷见殊已扯着那条废臂将他拉近,左手一探,点住了他的气海穴。
朱丹阳只觉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怖力量灌入,丹田气海如同被戳穿的皮囊,多年积蓄的内力疯狂逸散。
“噗——!”一口逆血吐出,溅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与之前他滴落的冷汗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狼藉污秽。
殷见殊甩手将他掷到地上,仿佛丢掉一件垃圾般。
朱丹阳烂泥般瘫软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败了!他这么快就败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苦练多年的内力飞速流逝,丹田空虚,身体沉重。
殷见殊已收回了手,背着手俯视着地上死狗般的朱丹阳。
他声音淡漠地唤道:“来人。”
御宇殿大而空旷,门外的侍从却清晰听到了他有力的声音。
一人推门而入,垂首听命,嗅到了血腥气,却不敢乱看。
殷见殊道:“朱丹阳办事不利,不思悔改,以下犯上,行刺教主,罪无可赦……”
朱丹阳已惊慌地预料到自己的命运,忍着痛大声求饶:“教主,教主,我错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不要……”
可是已晚了,殷见殊的决定绝不会更改。
“……废其武功,丢入‘万蛇窟’。”
“遵命!”侍从上前架起了瘫软绝望的朱丹阳,他嘴里还在求饶“让我死吧,不要把我丢入蛇窟啊……”。
侍从却毫无怜悯之心,逃一般离开了御宇殿。
地面上,只留下一滩血污,昭示着一条生命曾存在过。
殷见殊的目光落在那片污渍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通禀声,打破一室寂静:“启禀教主,圣女求见。”
殷见殊皱眉思忖片刻,却道:“叫汪管家来。”
少顷,一个肉球敏捷地滚进了御宇殿中,跪在了殷见殊身前。
殷见殊道:“圣女母亲的事可调查清楚了?”
汪管家回了个“是”字,接着一一叙清,和朱丹阳所说大差不差。
殷见殊点点头,又道:“尸体如何?”
汪管家答道:“并无异常。寨民们指认,确实就是佘灵渺本人,并非假替。仵作也看过了,确没有外伤或中毒的迹象,应当真是病死的。南堂主袁一梅也说,不是易容。”
殷见殊沉吟道:“这么说,当真是巧合?”
汪管家斟酌着开口:“不如再派右护法前去探查一番?若论易容术,应当无人能瞒过右护法。”
殷见殊皱眉沉思,片刻后眉心又舒展开来,道:“不必了。将她葬了,派人监视着便是。”
汪管家应了声是,又问道:“这下葬的地方,可要请示圣女?”
殷见殊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叹道:“去永祜殿吧。”
汪管家道:“是。”目光扫了眼脚边的血污,又道:“属下这就派人来收拾。”
殷见殊点了点头,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步子快而不乱,轻而不浮,很是沉稳。
汪管家恭顺地等他走过,才起身,快步跟上。
两人出了门,门外只一个侍从和一个为圣女传话的。
殷见殊看也不看,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
汪管家却略停了片刻。
他先是叮嘱侍从,待另一位侍从回来后,去打扫殿内;又叫传话的自回去休息,教主亲去见圣女。
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凌绝顶已不见了教主的身影。
汪管家却不慌不忙。
一来,他身形虽胖,轻功却不弱;二则,教主自不会尽力。
他全力追赶,也便赶上了教主。
坠在教主身后,两人一同前往永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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