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感。
甚至让夏烛以为她已经完成任务或者念过反咒出梦了。那种真实感并没有梦境刻意描绘出来的诡异。
例如此刻,被阳光烘烤后燥暖的微风吹进房间,光斑照在地面上,磨损的地板露出一些潮湿的印迹。
还有那一束品味恶俗的花。
高三十五班,确实是她所在的班级。
这还是第一次,梦里出现了和她遥远生活相关的讯息。
早日康复?所以她是生什么病了吗?
夏烛茫然地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换成了蓝色条纹的宽大病服,这就意味着…
她掀开被子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
枕头下,抽屉里,都没有。
她的小剑不见了,包括姬无愁送她的储物冰球。
夏烛跌跌撞撞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冲进这个独立病房自带的卫生间。对着那面溅满水渍的镜子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来回地看。
她以一个奇怪而扭曲地姿势背对着镜子,努力九十度转过头,发现这件粗糙干硬的病服后面写着六个蓝色的大字。
“东山第四病院。”
夏烛听说过这个医院,大名鼎鼎的精神病院。
她呆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理清头绪。想着这次梦境的魍魉果然厉害,能够让这些幻想变得如此充满细节。
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吓了她一大跳。梦?梦里梦外究竟哪个是真实的。
“醒”这个界限又如何去定义呢?
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片段,是去年高考后学校组织的一次心理咨询活动,教导主任让那个请来的专家特别关照一下自己,说夏烛虽然成绩优异,人也聪明,但亲人不巧刚刚去世,也许是压力过大,才造成了缺考的行为。
紧接着又闪过班主任坐在绿荫下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抓好学习的同时也要适当放松呐,咱们要劳逸结合是不是。”然后将滑到鼻尖的眼镜重新推了回去。
那些画面就像在暗室里刚刚洗好的胶片,黏腻的潮湿的,语调和面孔渐渐在拉长的光影中变形。耳边传来夏天格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嘶哑,吵得她头晕脑胀,胃部像被一只手给狠狠拧在一起,她的喉咙一紧,泛起的恶心感使暴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夏烛最终撑不住,扶着洗手池边缘呕吐起来。
可她的胃里什么也没有,只能痉挛着呕出胃酸。
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秽物,也勉强抚慰了一下她的耳朵。
蝉鸣。
她分明记得新年才刚过去,春天还没来到。
夏烛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恢复了镇定,她将脸凑近镜子,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两边的耳垂上各留有一个陈年的环痕。
眼睫毛抵在镜子的表面,睫毛根部会在眨眼的动作下微微发痒,她注意到自己棕色的瞳孔边缘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夏烛深呼了一口气,重新回到病房中,她先是来到窗边往下看,楼下是医院的花园,绿树在风中招摇,花园里零落的长椅上坐着一些穿着相同款式病服的人,身边或有医护人员或者家属陪伴。
她又走到门口,趴在门上通过玻璃朝走廊上看,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偶尔拿着慰问礼品的家属好友。
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夏烛回到病床上,沉默了几分钟,突然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只有她的小灵通和一张身份证。
瞅了一眼身份证上那个呆呆的自己,她不打算碰它,因为证件原本应该待在她随身携带的双肩包内,而不是这里。
拿起了手机。
摁亮屏幕,夏烛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就连唯一标志梦境与否的手机上,都无比正常地显示着某年某月,15号。
不是32号。
这真的不是梦吗。
她展开双臂仰面躺进床里,盯着头顶微微晃动的吊灯发呆。意识开始连带着她对于身体的感官往上漂浮,漫无目的地巡游在信息之海中。
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夏烛并没有刻意往破解困境的方法上去思考,而是单纯的放空。这种办法通常是有用的,毕竟她在没踏入不明官世界之前,人生有一大部分都在人群里发呆。类似于将身体变成数据和信息的载体,尽可能多且没有负担进行容纳。
当这些数据和信息足够丰富的时候,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地向上浮出水面。
医院。
这个特殊的地点是两处梦境唯一重合之处。
而一所正规的大型医院,即使在装潢和擅长学科有所不同的情况下,有一个地方一定是一样的。
那就是。
只用于存放遗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企图的,停尸房。
因为死亡不可避免。
夏烛从床上坐起,她找了一圈也没有在这间病房中找到别的衣物。只好就着身上的病服出门看看,虽然有些醒目和滑稽。
她走到门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祈祷着她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被锁在房内,然后往下一压。
好在门顺利打开,一种莫名的兴奋从脚底涌了上来,越是去避免自己适应病人的身份,越是容易往那方面靠近。就连这股兴奋感,也让夏烛有种自己好像确实不太正常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只要去到那里,一切就会结束,也许她能见到风枫,风眠,算算时间,她似乎和大家分开很久了,于是这种兴奋有了名叫思念的代名词。
她一定要见到她们,生机勃勃的她们,无论如何。
夏烛贴着走廊的墙壁行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点。
但是一出门她就感觉到了不妙,这确实是一家大型医院,医护人员以及来往的家属,咨询的病人都很多。唯独少了像她一样,穿着病服明显已经收入院中的病人。
也对,像她们这类需要住院稳定病情的精神病患者,按理来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但是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夏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好在一路上只遇到几个埋头工作没空搭理她的护士。
以防电梯上人来人往,遇到医生的概率更大,夏烛沿着安全出口的标志一路摸索到了消防通道,打算从楼梯往下。
通过昏暗楼道里的标识,确定了她所在的病房极其巧合的位于三楼。这个发现让夏烛很是激动,那些存在于内心深处的片刻怀疑都烟消云散。她有预感,这家医院的负一楼一定会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停尸房。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来到一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推门而入的病人家属,他刚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看样子打算来这里抽上一根。对于病号夏烛的出现,他也只是抬抬眼皮。
而负一楼,熟悉的阴冷空气让夏烛忍不住频繁地呼吸,不仅是空气,这扇沉重的防火门,门上残存的胶印,锈迹斑斑的把手,都和她之前来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她怀着巨大的喜悦推开了门。
熟悉的幽暗长廊,熟悉的尽头光源,没错了,那里就是同一间停尸房。也许只要重新进去,一切就会重置从头开始,她已经想好了,这一次一定要在尸体动手之前救下所有的人。
边想着,她边向着光亮的房间奔去。
这一段不远的路却似乎怎么也无法抵达,她本就酸疼的肌肉已经延展到极限,有一些部分在她不要命的动作下瞬间变得僵直抽动,脚下一个趔趄,夏烛被绊倒在地。
这一下是硬生生地摔下去的,她的手甚至无法做出抵御的动作,左侧身体狠狠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有几秒甚至无法动弹。
但希望就在前方,没有在这里停止的理由,夏烛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谁在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夏烛心中一惊,这个陌生的声音代表着来人不如她所期待,而是别的医护人员在附近巡逻。
她不顾疼痛撑着站起身,迈开腿重新跑动起来。
“是个病人!站住!”另一道声音响起,身后不止一个人。
“站住!”
两个正常男人的速度比身体虚弱的夏烛要快上太多,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她,一左一右地钳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夏烛胡乱踢着脚,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间充满光亮的房间。
“怎么有病人私自跑到这里来了?”
一束刺眼地白光打到夏烛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我认识她,之前也是天天逃跑,被逮回去好几次了,还说停尸房里有她的朋友。”
“别说了,赶紧送回病房吧,快换班了别整得这么麻烦。”另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收起手电筒,两人架着夏烛将她强行拖拽着。
夏烛根本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什么天天逃跑,她明明是第一次醒来。
停尸房就在前方,可是她拼尽全力,就连胳膊扭到几乎脱臼也无法挣脱男人们铁钳一样的手,他们死死握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力道大到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这样的挣扎只会适得其反。
夏烛垂下了头放弃抵抗。
她卸掉所有的力气,干脆让两人抬着她走,双眼盯着地面,巨大的打击瞬间让所有积极的能量离她而去,疼痛和疲惫再次占领意识高地。
“叮——”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电梯内一双无神的眼睛。
一瞬间,所有过往的画面变成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重叠起来。
因果循环。
她开始动摇了。
一切的开始究竟是她作为病人进入医院,还是除魉之人进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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