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很快,房间内的其他人都发现了黑影的存在。但是诡异的,没有人上前想与它抗衡一番。就连风枫,也只是站在原地,紧紧握着腰间装满种子的布包。
夏烛知道这种反应一定是不正常的,但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那张似人非人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寒气就从身后的冰柜中蔓延出来,爬上了她的脊椎。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光在与月色的对抗之下慢慢变成一种诡谲的桔红色,映满这间逼仄的手术室。
夏烛看着魉脸上那个诡异的笑容,意识到不反抗是对的。因为她已经无法再面对一次同伴悉数倒下的场面了。
那些破碎的器官,肌肉组织,熟悉的脸因为狰狞的表情和鲜血而变得陌生。地面上血流成河,河面上漂浮着温热细腻的断壁残肢。
她安慰自己不反抗是对的。
不反抗是对的。
那种所有人离她而去,世界陷入虚无的感觉,这辈子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夏烛僵在原地,可是身边的赢惑却在不知不觉中蹲了下去。她使劲转动脖子想要偏过头去看看他,却只能看到他颤动的脊背。
夏烛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盯着门边一动不动的身影。
恐惧。
这个魍魉梦应该是天生相石吸收施虐者的恐惧形成的,梦主在梦中变成了那个反被缝合怪虐待追杀的人。反反复复无休止的折磨刚好给了魉足够多的时间成型。
而成型后的魉会接替梦主的身躯,拥有和梦境本质一样的力量。
所以,夏烛才会感到害怕,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每次循环的结尾,风枫她们在自己面前一次次的死去。
可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有恐惧。在魉的辐射之下,小队全都陷进了各自畏惧的幻象中。
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夏烛沉重的身体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仅仅是握住小剑不让它落到地上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何况魉那副悚然的声嗓音蛊惑一般源源不断地钻进耳朵里。
它在夏烛耳边念着风枫风眠的名字,让她一遍遍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兄妹二人的那天,却又在下一秒让她回到那间冰冷的停尸房,看着雾气里灰白的身体。
是啊,生命其实脆弱不堪。
她们和冰柜中被随意扼杀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好不容易与这个世界有了连接,好不容易找到了某种支撑着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梦里强撑的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加倍地涌进了夏烛的身体。
恐惧和孤单感像是一种致命的气体,无孔不入,灼烧着她的肺管和每一颗藏于体内刚刚分裂的细胞,让她痛不欲生,身体也开始像赢惑那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能让她们去冒险的,否则,她又是一个人了。恍惚之间她回到了乡下那条长无尽头的小道。青山蜿蜒,流云似水,路的终点什么都没有。
夏烛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双手惯性撑在冰凉的地板上才不至于让她整个人都趴伏在魉的面前。
颈椎后似乎有什么重物压着她的头,她想努力抬起脸看一看周围的人也无法做到。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光滑的地砖隐隐透过自己的面孔。
她似乎听到了有谁在黑暗中小声的抽泣,心口立刻爬上了细细密密的酸痒。
是谁呢?这个哭声,从前似乎听到过。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身体无法动弹,双眼只能死死盯住地板上的一个点,然后慢慢失去焦距,黑暗凝成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孤孤单单地站在战旗挥舞的万军之中。
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夏烛就是能莫名地从单薄的虚影中看出漩涡一般无尽的孤独,她试图去理解分析这样定义的动机,可是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无法转动,如果强行运转,斑斑锈迹就会因为磨损扑簌簌地落下,造成脑部细密不断的疼。
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个定论,像掷入平静湖面的浮标,自然而然地浮起,涟漪也阵阵。
忽然,那种颈部后方的重压感一瞬间被释放,桔红色的光线褪了下去,随着空气中一股泠冽的气息,她的头脑也立刻获得了清明。
夏烛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门口,魉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把深入地面的冰刃。一颗无比圣洁的白色菱石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带着柔和如月光的光圈。
姬无愁轻轻上前,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冰刃,她的脊背瘦弱,起伏的骨骼弯成一轮好看的弧线,像是会挥出银光的刀锋。她转动了一下手腕,转过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对着众人说:“它有点太吵了。”
夏烛垂下头,呼出一口气。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没有恐惧的吗?
这样想着她偏过眼睛,从发丝中偷偷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人还蹲在地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黑色发尾从发白的指节和红宝石上扫过。
可怜巴巴,像一株被雨打风吹的花。
风枫盯着那颗白石,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俺记得俺们进的是红色的梦啊?这怎么成了白色?”
“也许是魉成型破梦,让这场的难度提升至了白色。”风眠伸出手将白石从空中取下,分为化六,一一交到大家手中。
他拿着石头的手也有些发抖,恐惧的破坏性实在太大,每个人都尽量掩盖着自己的脱力。
外间的卧室传来细微的动静,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口。
半掩的窗帘透出微弱的光线铺在床铺上,一个身影慢慢显现出来,他睡眼惺忪,表情呆滞,仿佛刚从一个很长的梦中醒来。
余光突然瞥到墙上掩盖自己秘密的门洞大开,门后面六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人的五官惊恐地皱缩在一起。
“你们是谁!!”
没等他爬起来冲出门外,姬无愁一个手刀将其击晕。
未命名队伍1从书柜上那堆诘屈聱牙的专业书里翻到了一张校园卡。打包了秘密手术室里的照片和手写便签条,以及客厅的动物皮毛,装在盒子里一起匿名上交至了此人所在的学校。
等待他的无论是退学还是刑拘,都罪有应得。每一次对他人施加的伤害都一定会在滚滚不息的时间中得到相应的反击。
那句话说得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会来。
天道在此事上也不会手软,所以侥幸之心不可有,好轮回总会降临在作恶之人的头上。
天光乍破,几个人匆匆忙忙准备赶往火车站乘车回到东山,一觉起来魉直接把她们转移到了千里之外,之前的路都白赶了,又得从头再来。
“打住打住。”风枫双手抱在胸前,眉头拧在一起,围在赢惑身边上下打量,“俺们要回家,这人为什么又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后面。”
赢惑已经恢复了那副欠揍的嘴脸,好像片刻之前,那个被心中恐惧狠狠往脸上打了一巴掌的胆小鬼并不是他,双手一摊,也不看风枫眼睛只盯着夏烛。
“你们能收留别人,也好心收留收留我咯。”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姬无愁,和一出门就全副武装戴着卫衣帽子的嬴犽,表示他口中的“别人”正是这两位,“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无处可去,再说了…”
赢惑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金灿灿的矿石就悬在他指尖。
“再说了,人跟人之间不就是利益往来嘛,我能为你们提供经济上的支持,正好改善改善,穷苦生活。”说完他才舍得将眼神从夏烛身上挪开,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风枫。
风枫气得炸毛,她能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被金钱所惑的人吗!
“休想!没门!”她双手叉腰,气势两米高,恨不得用头将自以为是的赢惑给顶飞出去。
“好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夏烛突然开口,在风枫吃屎般的表情下就这么接纳了这只丧家犬。
糟糕,她不是那种人,但阿烛好像是...
几人一起走进因为太早还显得冷清的火车站。风枫走在队伍最后面,盯着夏烛身边那个碍眼的身影,决定无论如何得让他付出点代价。
经济支持吗,有点意思。
“等一下!”风枫大人一嗓子叫停了所有人。
“你。”她用下巴指着赢惑,“去吧,去那边给俺们买车票。”又用下巴指了指人工售票口。
赢惑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理了理袖口,长腿一迈两步就跨到了售票窗口。几人赶紧跟了过去,就见这货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出十根金条拍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手肘靠在一边,露出一个帅气无比的笑容,对着窗口里的工作人员。
“你好,六张票。”
一种诡异的死寂在七个人之间化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乌鸦绕着她们头顶飞了一圈,被嬴犽一把给拽了下来。
在工作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下,赢惑觉得这几秒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精心设计的姿势快要坚持不住了,冷汗似乎从额角流了下来。
风枫忍无可忍,一把肘开了赢惑,对着工作人员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几人赶紧退到一边。
“你不财神爷吗!没有现金,不也有那种掏出来就随便刷的至尊黑卡吗!掏一张出来给你风姐看看啊!”
赢惑一脸茫然地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
“这不是钱吗?”他每次掏出金条嬴家人就会屁颠颠地一路小跑过来,把他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再极尽谄媚一番,把他说高兴了大把大把的金子就能从天而降。
风枫翻了个白眼。
“老大,你认真的吗?连我都知道金本位时代早就结束了!信用货币你有吗?可以流通可以存进银行卡里的那种!”
“哦…”赢惑不自然地偏过头,那种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他肯定积攒了不少,只是后来进了嬴家,就全部交给她们的人去打理了,钱对他来说没有直接的价值,虽然曾经有段时间他是有过收藏奢侈品的嗜好,但那是因为当下的风气使然,他手里的腕表啊珠宝啊越多,围在身边的人也就越多。
只是后来他已经不满足于那种安全感了。
“…”风枫泄气皮球一样耷拉着肩膀,怎么看赢惑怎么不顺眼,简直是一点价值都没有啊,“算了都掏掏裤兜凑凑钱吧,现在的高铁票可贵了。”
“我来吧。”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姬无愁,居然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台智能手机,在几道崇拜地眼神下点开了绿油油的付款码。
她不待在姬家的时候喜欢去到人类社会兼职打工,赚了一些钱,她猜想也许自己是队伍中唯一一个接触人类较多的,这种时候还是她出面比较好。
姬无愁像村里好不容易出来的大学生,盯着背后灼热的视线来到了售票窗口。
“哦对了。”她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你们的身份证。”
几人赶紧恢复了正常,开始全身上下的摸索那张小卡片,姬无愁一一接了过来,目光停在了表情呆滞的赢惑身上。
“你的呢?”
“身..身份…”赢惑瞪着那双漂亮眼睛,下意识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夏烛。
风枫得意地举着自己的身份证从他面前飘过,嘴里还念叨着“合法公民”。
就在此时,他身后裹得严严实实,手缩进袖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忧郁少年嬴犽也从卫衣兜里也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递到姬无愁手里。
赢惑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张卡片,“不是!你、你、你凭什么也有身份!嬴丫!”
嬴犽将手收回兜里揣好,淡淡且固执地看了赢惑一眼。
“我叫嬴犽。”然后默默回到风枫身后站好,继续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
赢惑有些失落地垂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时代已经变了”。虽然很轻,却还是被夏烛听进了耳朵里。
她接过姬无愁递过来的车票和身份证,放进口袋里,然后郑重其事地站到赢惑面前。
“你,跟着我进去。”
风枫的耳朵竖了起来,听到她这么一说赶紧过来接话。
“他怎么跟你进去?”
夏烛一脸认真地看向风枫,“逃票。”
风枫只觉得两眼一黑,天塌了!阿烛的底线怎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她不是正义之士、道德护卫来的吗!
好吧,其实夏烛只是开开玩笑,她看到有人垂头丧气就会难受。
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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