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即将要和云辛兰相亲的石良正紧握着左拳搭在桌上。右手撑着下巴,局促地打量着对面低头呡咖啡的秦小美。她眉眼低垂,满月一般的脸上无半点瑕疵,举手投足都是派头。这,叫他很是满意。
然而,石良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只能趁她略侧身并垂眼的时候,悄悄地瞟一眼。只一眼,也够他回味不得了的时光了。
今天他特意请假出来见秦小美,是想试试看他能不能得手,万一得手,就不用去相亲了。就算他妈把那贵州女孩吹得再好,他还是不甘。不甘自己跟一个超市小妹相亲,还是个穷山沟出来的超市小妹。
秦小美是石良旧日的同事,是他眼里的强悍“销冠姐”,他对她中意许久。
然而,卖楼的女孩见多了随随便便就刷卡买一栋楼的大老板,心也高了,眼界也上去了,一般男人自是看不上的。故而石良和秦小美至今都挂着“好哥们儿”的名头在约着白开水一样的会。
今天,石良试了好几次开口,都没能。只好扫扫鼻子又摸摸他那扁平的后脑勺,毫无内容地龇牙干笑着,说一些有的没的。
秦小美喝了一口咖啡,又拿起刀叉切牛排。无论石良在尴尬地说笑什么,她要么放下刀叉对视和微笑,要么一边吃牛排一边优雅地点头回应。
秦小美吃完,用湿毛巾优雅地揩了揩肉乎乎的双手,十分礼貌地起身,十分客套地说:“今天谢谢你的款待,下次我请客!有客户找我有事,我先回去了。”
看着秦小美婀娜的身姿远去。石良的心也随之坠入了地底。为了缓那尴尬,摸出手机打电话问:“妈,那边啥辰光?... ...哦... ...好个好个... ...”
一边说着“好个(好的)”,一边迈着实际上并不潇洒的步伐去前台结账,一听要300多,石良推推眼镜框、瞪大那双三角眼,大声喊道:“什么?抢钱啊?”一边往外掏现金一边心里又想着:一个月就800块工资,要不是包午饭,这一顿吃完就不敢再去外面潇洒了。又想着这女人是真能消费,一定不能叫这钱白费了,一定要找机会要回“本”来。
三月初四,是云辛兰和石良相亲的日子。这天的雨,要下不下的,整个大泽村都被深色的灰笼罩着。
早上去上班时,云嫂亲自给云辛兰梳了头发,又哄着她穿上那件新买的粉色衫子,还亲自去跟云辛兰老板请了一个晚上的假,就是要她小姑子能顺利被相看上。
傍晚,媒人林老太来招呼云辛兰作准备的时候,见到面目一新的云辛兰,随即露出不可察觉的鄙夷神色,转身,风一样地走了。
云辛兰并没有打扮一新,云嫂只是把她随意的马尾梳得更顺滑,特意放下来一点刘海,这使娃娃脸的她更显稚嫩。稚气的脸,无杂质的眼,还有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更显她的眼无心无。
云辛兰没法拒绝她嫂子,穿了那不合季节的粉色衫子在里面,直觉不适,就在外面罩了一件绒外套,沉沉的蓝色,宽宽大大的,很暖和、很有安全感。原本衣服拉链在云嫂的强制下是敞开的,避开云嫂后,云辛兰就将那拉链拉到最高,再也看不见里面既不暖和又令人无限尴尬的粉色衫子。
当林老太带着石良到云辛兰家的时候,云辛兰正在逼仄的厨房间动作麻利地烧菜,见人来观看,又觉不好意思,速度就更快了。
林老太想拉着石良离开,石良却兴致盎然地隔着窗玻璃往里看,看云辛兰娴熟的烧菜做饭。就像看动物园的动物表演杂耍一般稀奇。
云辛兰猛一抬头,对上石良怪异的笑,羞怯不已,然而对方一直看,又没法避开,只能抠紧脚指头的坚持。
饭做好,云辛兰例行客套招呼石良一起吃。
石良一边拒绝一边摸着肚子说:“我吃过了!我们这边人都是五点吃晚饭的!啊,五点。”嘴里偷偷咽口水,又忍不住在心里鄙夷:这样的菜色,啥好吃的?
然而,石良对云辛兰却是很满意的——贵州女人,穷是穷点,但好看!比小美瘦很多,还嫩,关键是她勤快——这就是云辛兰给石良的初印象。
石良说不吃,却也没离开,一直盯着姑侄俩吃饭,眼都不曾假意避开一下。
云辛兰尴尬得快把脸埋进了米饭碗里。她还从来没被如此观览过。这样的观览在他们老家,那就属于不礼,是绝对不允许的。她家虽然穷,在礼节方面却一向严苛,稍有失礼就会被眼神教训或语言教训。这要是在老家,她要是如此干看别人吃饭,早就被老母拿着棍子给叫骂着赶跑了。
小果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土豆丝,把他平日最爱的酸辣土豆丝当成石良,狠狠地瞪着。小小的他,没来由的、莫名的讨厌眼前这个奇奇怪怪又十分没礼貌的人。
石良仍旧坐在云家那唯一的圈椅上,一边干笑一边不住地打量云辛兰,就像买家在市场顶着一张挑剔的脸挑选牲畜一样,毫不避讳,还满脸的审视。接着,又将云家客厅的角角落落都扫视了一遍,感叹着说:“这房子还能住人的?唉,真是人和人不能比呀,这样的房子还有人住的!”
云辛兰客气得回应着,低头慢慢扒饭,心想着:快离开吧,哪有一直在旁边盯着别人吃饭的?他们这边人怎么会这样?
然而,石良却兴致正浓,说:“你们贵州人,是穷的,吃苦吃惯了。不像我们这边,家家有钱,就像这个土豆,那在我们这边都是喂猪的。”石良想把他的优越感现得更显明一些,毫不在意他的话伤不伤人。
听如此说,小果速速地弄了番茄鸡蛋汤和土豆丝在自己碗里,端进父母房间去吃了。电视机里武侠片打斗的声音不断被小果调大,大到整个大泽村都能听见,偏小果还故意大开着房门。
石良百思不得奇解,问:“诶,这小子!怎么吃饭还跑去看电视了?”似说给他自己听又似在问云辛兰。
云辛兰艰难地扯着嘴角,客套的嗯了一声又低头慢慢地吃白米饭。她总不能说“我家侄子讨厌你吧”。
被人盯着看吃饭,云辛兰只想原地土遁,哪还能去管得了别的,所以石良那句给猪吃的,她也没听大清楚。只隐约觉得小果讨厌这个人。
被人盯着吃饭实不自在,无奈,云辛兰只得速速地放下饭碗去收拾厨房。
见云辛兰麻利的忙活着,石良只当这是山里妹在他面前展现勤劳肯干呢,便大叉腿、倚靠着圈椅椅背,很是得意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云辛兰慢慢吞吞收好桌子,慢慢吞吞洗碗筷,又慢慢吞吞收拾厨房,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几倍,热水都用完了两锅,还没收拾好。
小果擦完桌子又奔回父母房间,电视声音仍旧开到最大。一点也不再想看到那个头发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着的老男人。
小果写作业需要安静,石良在这里也确实聒噪。云辛兰又不好制止他。当石良提议去外面走走的时候,云辛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云辛兰一直和石良保持距离,以免别人误会他们是男女朋友,偏石良总是刻意放慢脚步,等着云辛兰,又刻意靠得很近。云辛兰就一直在刻意的保持距离,这下,连走个路都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了。
他们从大泽村烟雾弥漫的黄昏走进了大泽镇最沉的黑夜。踩过了高低不平又硌脚的石子路,踏上泥泞的土路,略过一堆一堆新生的杂草,推开一蓬蓬杂乱的灌木枝叶,迎面撞上大泽镇最腥臭的风,那风裹挟着大泽村纵横交错的河道所独有的腥臭味道。云辛兰忍不住地去捂鼻子。
石良见云辛兰如此,心想:这山里妹真是装!都说他们山里人和牲口住一起,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还装!
然而又觉得这个超市小妹长得好看,第一次见就心痒痒,就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嘻嘻笑着,迈着他的螃蟹步,弓着背,叉开腿,十分卖力地大踏步追上那个逃避腥臭味的云辛兰。大皮鞋的厚底重重地跺在地上、又扎扎实实地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以至常日如此,他的鞋底后脚跟处就被磨掉了一大块,走起来像踮着脚走路一样,看起来很是奇怪。
他们走上街道,终于逃离那腥臭味道了,云辛兰也就不再捂鼻子。
石良问云辛兰:为什么只读到高中,是脑子不行读不下去了吧。
云辛兰没管石良的不礼貌,直说:“碍于我爸妈的经济条件。我还要回去读书的,我准备考夏大,我同学说那里很漂亮。”
“那得很多钱啊!”石良对夏大并无了解,那里漂亮不漂亮他也不在乎,他心里只在乎怀着这样心思的人怎么会要出来相亲?难道是要给她找个“凯子”交学费?
“我钱都攒好了!还差一点点,应该足够读完高中并大学第一学期。要不是过年回一趟老家,我的学费也就快了。”云辛兰自言自语着。让人听听她的想法也是好的,最起码不用她直接开口告诉石良——她心里压根不想相亲也不想嫁人,如此一来石良也该不会再做“谈朋友”的打算了。
石良听如此说,立刻改变想法。想着那样一张脸,那拘谨的样子,应该也干不出钓男人的事。心里也就开心不少,面上更是藏不住的龇牙咧嘴的笑,笑得那无一丝肉的脸上就挤出了好几条纵向的、深深的纹,连扁平额头上的杂乱的纹也挤在一起,并有或大或小的痘痘掺杂其中,那张脸就显得又皱又怪。
云辛兰也反问石良:“你是哪所大学?”
“啊... ...哦... ...我啊... ...我南京的大学,嗯,对的,南京的。”
“南大?那你应该成绩也不错。”云辛兰原本平淡的脸上开始有了亮色。
“哦 ... ...嗨... ...我成绩还行......还行。”石良犹豫着,想着要不要跟云辛兰说实话,说他其实只是勉强上了学费多得可怕的大专。当看到到那女孩子不同之前的神色,就坚持闭口不说了,索性模棱两可到底好了。又指着旁边一排气派的私建别墅对云辛兰说:“唉,这都是我们大泽镇大老板的房子啊,都是有钱人啊!”
云辛兰也随着石良手指的方向去看那一排她早已熟悉的别墅,笑道:“只要努力,我们都可以。如果实在做不到,把普通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也挺好!”
听着云辛兰这莫名其妙的、完全与自己表达的意思相左的一句话,石良先是一惊,惊她说出了不合她出身和年龄的鸡汤句,继而又在内心笑了,总归话题让他成功转移了。
石良要去云辛兰工作的超市看看,云辛兰却不愿将石良带到同事面前,她原本就作着应付的打算,怎可让同事们误会呢!于是不自觉地就将脚步往西边大街移动,不知不觉走过了好运那条街。
路过一个水果摊,云辛兰看到了西瓜,就说买一个给小果解馋,小果最爱西瓜了。西瓜很贵,一个要15元。
“真贵!抢钱啊!一个西瓜可以买三斤肉!真正!现在的小商小贩,做生意都黑良心的。”石良在一旁嘀咕着,不敢去看冲他翻白眼的女摊贩。
这是初春,早晚的天还透着寒意,吃西瓜也确实早了些。云辛兰没犹豫,还是买下了那个瓜。她看到这个西瓜,就一定要买回家给小果吃。这几个月的提成高,上月连着超市给的工资一共拿到了1517元,这是她收入最高的一次,小果多次嚷着要姑姑请客的,今天这个新来的西瓜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云辛兰拎着西瓜,石良也买了几粒大个枇杷,那是他从来没吃过的水果,他很想尝尝。
云辛兰拎着一个大西瓜。
石良拎着几粒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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