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村的早晨,水汽氤氲。
当第一个赶早上班的铁驴子的突突声由近及远地响起,大泽村的一天就开始了。
三三两两的老妇蹲在河边石阶,垂首洗刷着马桶,而后又在那冒着白气的绿颜色河水里涮洗青菜,河面因着那些荡涤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当村里的炊烟四起,当汪汪声和嘎嘎声也接连响起,云辛兰家的一天也开始了。最先去上班的是同样也骑着铁驴子的云健。大泽村仅有的两辆铁驴子,第一辆刚突突突地开出村,第二辆也从云家突突突地开出去。
云辛兰喝了粥刚跑出门,云嫂就起身去了林老太家。
林老太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开厂的,厂里的活忙不过来,经常把活拉到村里请人帮忙。云嫂也从林老太那里领了不少的手工活补贴家用,有时是勾毛线帽,有时是做小发卡。活很好做,价钱也合适,林家也从来不压工钱。当林老太夸云嫂的小姑子漂亮的时候,原本对林老太印象就很好的云嫂就顺口让林老太给她小姑子介绍一个好人家。
林老太满口应了,说:这么好看的毛乌头(小姑娘)还没谈朋友,真真少见的。我认识一个老板娘还没说媳妇的,下趟我去跟她说啊。
云嫂一听如此说,开心就藏进了她那浅浅的眼尾纹里。虽云辛兰不是她亲妹,内心里还是当亲妹妹一样。云嫂想着她自己一无出身二无文凭,嫁了云健后,一直都是在下苦力养老人和孩子。云健拿回的钱不多,都捏在他自己手里还叫外面的女人抠去了。害得她没日没夜的养家,累死还不讨好。一想到她自己一天天火爆的脾气,一天天消瘦的身体,还有一天比一天黄的脸,就对当初的选择悔恨不已。然而,已经嫁了,儿子也有了,一切都不能重来,还能怎样呢?谁叫她当初只图云健的帅而忽略了其它呢。看着那个只能上民办学校的儿子小果,云嫂心里更是恨,恨她自己当初脑子的不清醒。
云嫂认为她当初是因为择婿的冲动导致了她眼下的这般艰难,就想着一定要让云辛兰嫁个好人家,让小姑子过上她所认为的那种轻松的好日子。或许,小姑子过好了还能拉她一把,就算小姑子不对她好,小果总少不了好处的。到时候,说不定小果也能去本地最好的那个公立学校上学了。
想到这,云嫂就兴奋得失眠了。只待把早饭做好,只待云辛兰离开,还没来得及送小果出门就去找林老太了。也不管林老太是客套话,也不管她是否真有一个没说媳妇的老板娘朋友,云嫂满心里认为林老太介绍的人家不会差。
林老太看到云嫂,一边就着榨菜吃泡饭,一边说过几天才会来活。
云嫂寒暄客套了半天才辗转说道:“您上次说的那个老板娘,最近来大泽村了吗?”尽管委婉,意图还是明显。
“我还没碰到她哇,等我碰到她,一定给你做媒啊,到时候你要给我拎18个猪蹄髈来的哦!”林老太牵着云嫂那瘦得皮包骨的手,心里感叹着这家人也真是不容易。
对于云嫂找上门来求做媒这事,林老太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伊个妹子,好看嘛好看个,就是矮,又是穷大山出来个,父母都是农民。我们这些开厂个老板,个个都要门当户对,都最好和有权个结亲,要么就要和更有钞票个结亲,哪能娶一个穷外地个?让我介绍,我哪能寻出合适个?
至于那个所谓的没娶儿媳的老板娘,也是林老太客套之下杜撰出来的。没想到,云家媳妇还当真了。林老太只好继续客套。
因林老太一定会做媒的说法,云嫂心满意足回家去,送小果去了学校,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又打电话给云母。
“妈,妹儿说她还要回去上学的,说是都跟老师联系好了,说要弄啥学籍。”
“哦,她还要上学,她挣够钱了嘛?反正我没得钱给她,你们借钱给她?”云母在电话里大声喊。座机电话出了问题,总是嗡嗡响,云母听不清,也以为对方听不清,越喊越大声。
“说是存到一万了嘛。这段时间她也没花啥钱,在我屋不用花钱得。要说我借她钱去读书,我做不到,我个人养小果都艰难。您儿子又是那样,我也没办法。您总有存钱给妹妹读书嘛?”云嫂问得很小声,试探也是小心翼翼。
“我哪来的钱哦,还不是要指望你们给我打钱,给你们砌房子的账都还没还完,爸爸要吃药,又要买肥料,还有人情世故,都要钱,我哪有钱嘛。我也拿不出钱来给她,她要有本事存起来钱她就去读。”云母不耐,想着云辛兰每两个月才给她寄500,实在是不孝,还想回去上学,还想问她伸手要钱,是想逼死他们两个老的吗?想到这,云母的语气就不美了。
“妈,您听我说,我认识一个老板娘,她说要给我屋妹儿介绍一个老板家的儿子的。我是说,女娃儿只要嫁得好,管她学历高不高哦。我屋头的妹儿,嫁好了就行了,您说呢?要我说,去读书考大学的话,我们妹儿的青春还浪费在学校了呢,出来还不一定找到好工作,到时候也不晓得落到哪,您说是不嘛?”
“是,是,我也是说。我看舅舅屋头那几个,还不都是中专,还不是也有当官的啊!她要是有本事,就她这个学历也可以去当个官嘛,还不是她没得那个本事,没得本事嘛,就多挣点钱嘛。”云母压低了声音,因为她听到窗外有脚步声。
“妈,不是您这种说法,老表他们那是啥年代,这又是啥年代了嘛。我们是啥样人家嘛,哪有那门路嘛,除非找老表他们。我屋妹又没那个文凭,还是不得行,找个好工作都是为难别个。我是说,她天天和那些业务员混在一起,要不得... ...那都是些外地来打工的。我是说,要是碰到好人家,我就说给妹儿了,到时候您不要怪我!”
“那好嘛,有好人家就好!我是怕了,爸爸腰杆不好,我是怕他走了。你们也不想没得爸爸了嘛!”
“妈,莫要担心那些。我们都得打钱回来,您也劝着点,叫爸爸少做点,保养好身体要紧!”云嫂一脸愁容地叮嘱,急急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语气越发地急了。
“我晓得!我就是担心你妹,有好几个男娃儿打电话来问她的地址,听说她不读书了,都打电话来找她。我看她那些同学也没几个能干的,就假装说不晓得地址不晓得电话,都给他们挂了。还有个嬢嬢屋里的个大儿子,也是读的中专,分配的工作,一个月一两千呢,也找人来探你爸爸的口风。我是说,她屋里三个娃娃,还有两个娃娃在读书,还是个老房子,莫要到时候成她屋的人给她屋挣钱养小的了,我们还吃个屁呀?我也没管她。她跟我说你妹妹和她娃娃都加□□好友了,□□是个啥东西嘛?莫不是你妹儿找的他哦?”云母说着,脸色也暗淡下去。
“妈,我的妈呀,您又不是不晓得您女子,她?不可能嘛!不怕您骂我,我是觉得我屋妹儿憨包得很,哪会弄那些哦,她现在还是写信和高家那个娃娃联系呢。□□,说是电脑上跟别个聊天发信息的那种东西。还不是她那些同事给她弄的,她又没电脑,玩不来的。您放心,她没和其他人联系的,就和高家那个,还说只是同学关系,我探过她意思了。”云嫂说到此处,愁云满布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丝丝的悦色。
“我也是觉得高家那个不可靠,他都上大学了还看得起她呀?!你看到办嘛,要是有好的,你就给她说。不给她读书她要恨我的,我是不敢跟她说不让她读书的话。我要说了,下回她都不给我打钱了,我还怕她呢。”云母说着,眼里就溢出了泪,心里有无数的委屈要找人诉。
“晓得,妈您好好保养身体,和爸爸都不要累着了,我这马上上班,话费怕也不够了,下回再给您说。那个高家的,您就不要想了,他还要读大学,再怎么也要三四年,不合适。”云嫂在电话里得到婆婆妈的“懿旨”之后,趁着手机通话时间显示4分49秒的时候,立刻再见并挂掉。
云嫂这便安心等着林老太那边的回复了,想着无论如何要在短时间内将小姑子的事定下来。
云辛兰这边,却不知她嫂子和她妈已经在背后替她筹谋好她的人生了。午餐半小时,往日她都是匆匆吃了饭就去宿舍打扫或看书。今天午休,她摸出了那个摩托罗拉手机,那个云嫂给她的旧手机。她办了一张电话卡。她嫌话费贵,还每月都要交钱,平时都不舍得用,也不希望有人给她打电话。电话号码也只有哥哥嫂嫂和一些同事知道,连高鹏飞都不知道。吴荣是有她号码的。当初吴荣为了沟通工作让她去买个手机,她就用了云嫂闲置很久的旧手机凑数。
吴荣发短信问云辛兰:在干什么,饭吃了吗?
平时,收到吴荣的短信,云辛兰都不回。因为一条短信得花掉0.1元,还不能超字数,她是一点也舍不得。吴荣是公司报销话费的,她的话费不能报销,所以,她不敢像吴荣那样阔气,一条接一条地发短信。
云辛兰不回短信,吴荣还会阔气地补打一个电话。吴荣给云辛兰打电话也没什么要事,要么问她们的宋老板同不同意产品入驻,要么问奚大姐离婚后有没有抢到女儿的抚养权......问的都是他们早就面谈过的事。
云辛兰都是以忙为借口匆匆挂了电话。短信不回,也耐心地在电话里解释,解释了,吴荣仍旧会发,尽管云辛兰从来不回。
今天,吴荣又发来这一条根本没必要回的短信息。云辛兰却想回他点什么,就熟练地按着键,编辑了一段文字发给吴荣:
昨天我和肖楠一起逛街谈心,很久很久。我跟她一见如故,对她很是喜欢。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大哥,你可要好好对她哦!
云辛兰为了字数不超,小心翼翼数了两遍,确定只算一条短信后才发出。
吴荣见到云辛兰发来的短信,倍觉新鲜,然,新鲜敌不过疑惑,迅速回短信,问:
什么意思?
云辛兰没回。
吴荣又发第二条,追问:
肖楠?你们怎么会认识?她离你那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呢?她,去找你了?
云辛兰听到短消息提示音,一边理货,一边拿出手机来看,看到吴荣的两条短信,知道他是急了,也急急地回了一个“是”字发送出去。回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一个字就要扣掉她0.1元,心里又肉疼得不行。
吴荣再发短信。
云辛兰无论如何不愿再回复。她自觉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吴荣应该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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