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辛兰顾不得换棉袄,转身出来,问:“你妈妈和爸爸吵架了?”
小果点头。
“所以你妈妈不是去上班?妈妈没事吧?”云辛兰语气里满是担忧,对她的嫂子。
云健和云嫂偶尔也会争吵,吵完了,一个照常煮饭,一个照常收拾打扫,然后照常上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动静的吵架,一年也有那么一两次。
一开始云辛兰和小果都怕得很,有那么一两次以后,也就适应了。像这样吵完架就弃家而去的,还是头一次,这难免不叫他们心慌。
“我妈没事,她出去了,我不晓得她去上班还是去做什么。我午饭都没吃。”小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的姑姑,嗅着厨房间飘出的酥肉汤香味,不住地咽口水,反复强调着他的肚饿。
——孩子的世界,头一件要紧事就是解决肚饿。
云辛兰立刻下了面条,将酥肉和丸子全部夹到小果的碗里,端到桌上。
小果狼吞虎咽。
云辛兰将筷子放桌上,先给她嫂子打电话,打不通;又打她哥的电话,也是忙音。她心里生出担忧:哥哥嫂嫂这还是头一次,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 ...那小果怎么办... ...
想着想着,又觉得是想多了!就想从小果这里弄清来龙去脉,看着他饿得那样,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断他。想着等侄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问,只拿着筷子,心事重重地搅着碗里的面条。
“姑姑你晓得不,我妈今天好凶哦!打我爸爸了。我爸爸吼几声,拿起包包就跑,说再也不回来。妈妈她就甩爸爸的衣服,全甩出去了。妈妈也哭着开车出去了。看嘛,那个盆里的衣服,是我捡回来的,都遭泥巴水弄脏了。”小果一气将碗里的面汤喝了一半,终于歇下来,揉着肚子,跟她姑姑讲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声音又细又轻,生怕外面的雨听见了。
云辛兰一听,猜想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又去检查哥嫂的房间,发现哥哥难得使用的大包不在了,那是他回老家的时候用的,那足够装他个人的衣物。
对于未经男女之矛盾纠葛的姑娘,云辛兰是有着小果那个年龄的无知与懵懂的,所以对于眼前事,她也是一脸懵,不知该如何应对,唯有做好家事并照护好侄子。于是挽起衣袖洗了碗,收拾好厨房,又进那个逼仄的洗手间将盆里的脏衣服全部洗干净。原本泡在温暖井水里的手,在晾好衣服并抻平湿衣以后就立刻被阵阵寒意侵袭得通红又僵硬。
小果发呆了一下午,在他姑姑回来那一刻,积聚了一下午的情绪才敢爆发,先是狠狠吃撑,再是紧紧跟在姑姑身后,生怕姑姑也不管他了。
作为一个孩子,大人那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他是理解不了的,他们对这个世界还是无尽的索取的,索取爱,索取关怀,索要这个世界的成人的陪伴与守护,索要一个安宁祥和的成长环境。他们所会的也是从身边的监护人这里获得他们成长所需的一切,他们能给别人的,在这个年龄实在是有限的,包括理解和懂得。
父母吵架很凶,他怕,怕爸爸妈妈不要他;爸爸妈妈没事,却都开着车跑出去,他又怕万一没有爸爸妈妈了,他又该怎么办?
好在他还有姑姑。在姑姑回来的那一刻,他觉得他还是有人要的,但,当他告诉姑姑今天家里发生的了不得的大事后,他又从姑姑那为数不多的愁容上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紧紧跟在姑姑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姑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
小果还没说完,云辛兰立刻擦干手去擦小果的眼泪,将他搂紧在怀里,语气坚定地说:“爸爸妈妈不会不要你的!”云辛兰自己心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哥哥嫂嫂吵架的不好结果就是不要小果和不管她了。毕竟她和小果这两年都是依赖着哥嫂的。她心里也怕,也怕哥嫂联盟的瓦解。如今的她,还不能体会哥嫂的难,她只是担心自己和小果的庇护“联盟”在这之后解体,解体了他们两个又该怎么办?她又不能在侄子面前表现出来,只好说好听的谎话来安慰侄子,也宽她自己的心罢了。
小果紧紧地揪着云辛兰的衣服。
云辛兰于心不忍,又补充道:“姑姑会管你的,不怕!”
这晚,姑侄俩相偎着暗暗落泪,一直到天明。
云辛兰起床做好早饭,又给小果在电饭煲里温了饭和一碗腊肉炒土豆丝。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被雨水淋湿的电瓶车,转身进屋来敲云嫂的门,没回应。
云嫂下班后,坐在陌生的湖边,将忍了一下午的泪水倾泄而尽,心里万般的委屈与绝望,也只敢低声地哭,将她的委屈与难过全副交与那无边的黑暗和不断拍打堤岸的湖水。她还是放不下那个家,放不下孩子,也放不下那个啥也不懂的小姑子,所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心里的那个念头,起身回了家。她怕那个家没有她就不成家了,还有更可怕的,她不敢再往下想。凌晨的大泽村格外地静,她怕吵着姑侄俩,不敢推车进屋,就将车子丢在外头,按揉着隐疼的头部,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屋睡觉。
云辛兰见着云嫂的电瓶车,就隔着房门问:“嫂嫂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吧?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给你买药?”云辛兰知道嫂子要面子,不愿夫妻吵架的事让她知道。以前好几次都是避开她和小果,有时候吵起来也是立刻止声的。此刻,云辛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嫂子要不要买药,也是在确认云嫂是否安好。
“没得事,你去上班嘛,我已经吃药了!”云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
云辛兰还是听出了明显的喑哑。她最了解她嫂子,感冒了都不舍得买药的一个人,又怎会已经吃药了?只是,她能凭这个回答确定她嫂子没事,心头的石头也就落到了地上。
将云嫂的电瓶车推进门,放在那靠墙的老地方,又仔细擦干,交待小果多看书并照看好他妈妈,云辛兰才去上班。
这一次,云辛兰必须在雨里加速奔跑。她踩着农田边水泥马路上的泥水,踩着小巷阴湿的黑色积水,踩着老街一个个松动、老旧的砖块,又跑过一溜快餐盒遍布的大马路的脏污行人道,穿过那个熙熙攘攘的、车和人都在嘶吼着相骂的早市,又穿过那一排气派的别墅区,走进了那个明亮的好运超市。
虽没迟到,但裤管上的污泥和脚上的闷湿,让她浑身不舒服了一整天。晚上,云辛兰回家脱掉湿漉漉的鞋子时,被冻得麻木的双脚早已被水泡出了惨白的、丑陋的肿胀样子。
云辛兰拎着几个鸡蛋和一把面条走回家,想着回家给云嫂和小果**蛋面吃。她一路嗅着夜晚街道边的孜然香味,嗅着老街小巷发霉的潮湿味,嗅着田野里麦苗的清香,还嗅到了从家里飘出来的诱人的腊猪脚味道,那是她这次从老家带出来的,一直没吃,她嫂子说要留着待人客。
云辛兰欢悦地推门,问家里来什么客人了。直直地撞上小果的小手掌,姑侄俩就击掌笑了。
云嫂脸色惨白、推推桌上的大汤碗,说:“快洗手吃饭,我今天把猪脚炖了,反正也没冰箱,存不住,也不晓得还有哪个人客要来我这屋,还不如我们几个把它吃了!”
云辛兰一边脱自己的湿鞋子,一边小心翼翼打量云嫂的神情,对云嫂的身体也进行一番上下扫射——除了嘴唇没有血色、脸比平时更白,再没其他不好。
云辛兰一边洗手一边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跟她嫂子开口,她想知道哥哥嫂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将会如何,毕竟这几天她没有看到她哥回来。
云嫂一直在斯文地扒饭,又不住地往云辛兰和小果碗里夹腊猪脚。小果吃得快又香,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他快速而努力咀嚼的声音。
云嫂不说话,云辛兰就不敢说话,趁着收碗洗碗的空,拉着侄子说作业,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嫂子的动作,终是没敢开口。
小果睡下后,云嫂面色严肃地拉着云辛兰说话,悄声告知她:“你哥哥搬出去了,和他那个女的。”
云辛兰一脸懵,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对她嫂子的话深信不疑,但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一句。
云嫂又说:“你哥早就变了。你晓得不,晓得他多久没往屋里拿钱了?他说厂里做不下去,没有订单,老板不给发工资,他给那个女人买项链买鞋子他又有钱。他儿子的学费都拿不出来... ...”云嫂说着,不断用手去掐自己的手,手上到处都是指甲印,颗颗珠泪往下落。
那颗颗泪水落进了云辛兰的心里,她无比心疼,心疼一向要强、绝不人前示弱的嫂子。
至于云嫂所说的什么女的,云辛兰听也没听过。哥哥嫂嫂一直是她心里最恩爱的模范夫妻,怎么会?云辛兰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怕,反正这个家有我!你莫担心,大不了我们把他甩出去,看他还敢回来不?小果我养得大!你们两个我都养得起!”云嫂见小姑子神游在外、一脸懵的表情,又气她七情未开,不解人情,想着跟她说再多她也不会懂,还不如省点力气不说了。就起身进了房间。
接下来,云嫂回家更晚了。
云嫂将家里所有零钱罐里的零钱都找出来,又问小果要了压岁钱,才将小果的学费交上了。至于云健和外面的女人弄丢了厂里货物并赔上大部分钱款还不够,还问她要钱的事,云嫂是一口没跟云辛兰提,她认为那有损云健的形象。说他在外面乱来,还说得过去,毕竟她所见的周边几个女伙伴的老公,没有哪个男人不乱来,云嫂不信云辛兰不懂这一点。即便如此,云嫂仍旧不想坏云健在云辛兰心里的兄长形象。
云健从云嫂那里要了家里辛苦多年攒下来的存款,还要扯她脖子上的项链去应急,那项链是多年来他买给妻子的唯一金首饰,没抢走,最终爆发大战。
云嫂担心云健吃官司,才舍得掏出他们多年的血汗钱。吵也吵了,打也打了,也撕心裂肺地哭了。心像被刀绞一般地疼着,想着自己多年省吃俭用存起来的小果的学费和衣食,就被丈夫和外面女人给败掉,在小果和云辛兰都不在家的时候,云嫂数次拍着床板大哭,数次怄得吐出了血,都没能叫她心里好受一点,也没能叫她脸色好一些。想着儿子不能饿着、不能冻着,还要想办法给他上公立学校,双方老人每个月都要寄钱,云嫂就更加卖力地踩机器,恨不能把家里的亏空在短时间内全部补回来。但,人是会扛不住的,在云嫂数次晕倒后,老板为免担责,强制她早下班了。
下班了。家里能洗的都洗了,能擦的都擦了,实在没事做就会忍不住伤心,就找着活做,地拖了又拖,把云辛兰和小果衣柜里的衣服叠了又叠。她怕小果和云辛兰看出她的悲色,平时只敢在无人处痛快地流一场眼泪,然后拼命往双眼泼冷水。等小果和云辛兰回家,就去林老太那里要手工活做,一个个帽子、一条条围巾,不嫌累地勾着,一条又一条,一个又一个,直累到自己歪倒在床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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