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清刚进太医院，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顾丞衍。
日光如水倾泻，明暗交叠处，是一贯的金冠墨衣。
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恍若隔世般陌生。
一旁捣鼓玉髓膏的王岐抬头见是他，忙借机抱怨，“殿下你来得正好，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将王爷伤得这么重，差点连手骨都断了。”
傅时清闻言瞥了一眼顾丞衍的手掌，果然皮开肉绽，白骨隐约，他的心口突然有些发闷，“……是本宫。”
“什么……”王岐差点惊叫出声，好在被顾丞衍冰冷的目光扼制住了。
顾丞衍微微蜷起左手，浅笑着抬头，“怪我没教好，不然时清肯定能直接废了这只手。”
若是从前，傅时清一定会以为他在自责，可如今，他只听得出嘲讽，“王爷想多了，本宫不过是不屑罢了。”
他顿了顿，“还有别再叫那两个字……你不配。” 一旁的王岐险些滑了手里的瓷瓶。
即便这两人的语气风轻云淡，他也后知后觉出了空气里弥漫的窒息感，“……殿下来这里有何要事？”
“无关紧要的小事。”傅时清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一盏茶后到医案局，本宫有话问你。”
王岐愣了半晌，方疑惑地看向顾丞衍，“王爷……下官要去吗？”
“你说呢？”顾丞衍幽幽开口，抬颌示意他继续给自己上药，“本王一向都是听他的。”
“下官……下官明白。”王岐嘴上说是，心里却在腹诽，都被砍成这样了，竟然还这么惧内。
等他包扎好，发现恰好是一盏茶的功夫，表情便更加微妙了。
“等会儿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但要装出为难的模样。”顾丞衍倒是没注意到他变幻的神色，顿了顿又道，“还有注意点温昀。”
这边傅时清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温昀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目色淡漠而残忍，“殿下是心疼了？”
“……怎么会。”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已经不在乎，傅时清极轻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怕血。”
温昀也不去拆穿，毕竟他是乐于见到他们如今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的，“那走吧，殿下的时间很宝贵。”
“时清哥哥，你果然在这里。”不远处突然传来萧遇清亮的声音。
傅时清抬眼便看到了少年还沁着薄汗的脸。
萧遇走到他身边，并未发现他的异样，仍和往常一样喋喋不休，“我本来是去东宫找你的，有个小太监说你在太医院，我便过来了，你生病了吗？”
“没有。”
“没有就好，我怕那日……我怕你不开心。” 傅时清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一个怕他不够狠心，一个怕他太过伤心，看来还是无心最好。
萧遇见他不说话，忙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袖，“时清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温昀受不了他做作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们殿下还有要事，萧太子没事就不必打扰了。”
“原来温大人也在。”萧遇仿佛才看见他，浅浅地笑了笑，“本宫自然是有事才来。”
“何事？”傅时清终于有了点兴趣。
“有无关的人在这，我还是等你事情办好再详谈。”萧遇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的温昀，笑得愈发肆意。
“随你。”傅时清将两人带到医案局门口，负手等王岐到来。
王岐匆忙赶到时，就看到了朱红大门外的三个挺拔身姿。
“让殿下久等了。” 他俯首前觑了眼傅时清的身旁，一个是温润的御史大人，一个是俊朗的梁国太子，当真赏心悦目。再想想顾丞衍裹成粽子的左手，突然有点心疼。
“你跟本宫进来吧。”傅时清微微抬手，又看向右手边的温昀，临时改了主意，“温昀，你陪萧太子在院子里喝些茶。”
顾丞衍终究用四年的欺骗教会了他猜忌。
王岐随他进了存放历代医药档案的房间，恭敬道：“殿下有何事尽管开口，下官定知无不言。”
“你是顾丞衍的人，本宫本不该问你。”傅时清嘲讽地笑了笑，“可其他御医都由父皇管辖，只怕更难问出真相……顾丞衍若是怪你，你让他算在本宫头上便是。”
“他怎么可能――”王岐讪讪地笑了笑，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太子多虑了。”
“但愿是本宫多虑。”傅时清目色幽深地看着他，“大人可知记录先帝病程的医案在何处？”
王岐没想到他一问就问个这么大的，本来想装出来的为难倒成了真的为难，“当年主写医案的刘太医在先帝驾崩不久便也去世了，其他太医只能根据先前开的药方及传闻草草写了记录……就算殿下拿去看，恐怕也找不出什么线索。”
“无妨。”傅时清早猜到傅峥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你拿与本宫便是。”
王岐闻言忙找出那卷不过百字的档案递过去，“就是这个。”
傅时清接过粗略地看了一遍，“这上面署名的太医可还有在世的？”
“没有了。”王岐斟酌再三，犹豫开口，“不过……下官虽未署名，却也参与过当年的医案记录。” 那时他不过是太医院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
傅时清抬头看了他一眼，“顾丞衍知道吗？”
“知……知道。”王岐被他看得莫名心慌，“王爷就是因此才选择了下官。” 傅时清明显愣了愣，“你对当年之事还记得些什么？”
王岐想起顾丞衍的嘱咐，只能如实回答：“下官那时年纪太小，只记得……”
他凑近傅时清耳边，微微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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