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入夜之时,兵卒通报,称仪军已渡过长河,举着火把往此地杀来,舟歧听了,立马领兵从营寨中杀出。
呼声阵阵,兵将倾巢而出,待行至江边,舟歧放眼望去,见扁舟越来越近,便命令一众兵将埋伏在芦苇丛后伺机而动。
他瞧了许久,只见扁舟划过水面,两者的距离越发近了。
舟歧睁大眼睛,注视着由远及近的火光。
黝黑的夜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将芦苇丛照亮,舟歧抬起头,顺着水面看去,只见扁舟上站着几个‘兵卒’,却一动不动,好似一块雕刻好的顽石。
部下猛的一惊,指着扁舟上的‘兵卒’大喊:“不好!不好!!”
“将军,中计了,中计了!!!”
舟歧思索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立马叫军撤离,众将飞速赶回军营,策马飞奔多时,赶到两处城郭时,此地早已被洗劫一空。
城墙上的旌旗倒了下来,地上到处是兵甲与尸体,舟歧骑着马,跃过凌乱的废墟,他抬起眼帘,见前方火光冲天。
在那片刺目的火光下,两位将士正在高处站立。
不知为何,舟歧心中竟闪过一丝惧怕。
他策着马,来到楼橹之下,抬头目视云犁与玉子骁二人。
二人相视一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云犁甩了甩手,说道:“兄长,果真如你所料,弟甘拜下风。”
玉子骁向下看去,问道:“可要前去应战?”
云犁说道:“本有些兴致,经此一战,却是兴致寥寥,不战也罢。”
舟歧愣了一下,忙举起长刀,高喊道:“莫瞧不起人!有胆子,就跟我交战一回,怎样?”
云犁趴在木杆上,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小将军,莫非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局面?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与我等交战?”
“你——”舟歧气恼不已。
“你莫不是怕了?”
云犁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呵,南军中的几位将军都说你是骁勇之人,未曾想到是个只知缩头缩脑的老鳖,云逐野,你多年不曾征战,不知英风还在否?”
“………………”
云犁笑了一下,垂下眼帘,他沉默了一会,方道:“好,便与你一战!”
云犁策着马,向上看去,接着大声喊道:“此马还是兄长当年所赠,如今年岁也渐老了——”
玉子骁听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专心交战。
云犁将视线移回舟歧身上,他瞧了瞧此人,见他年岁极小,眉宇之间却透着些许疏狂之气,不禁觉得好笑。
“你这毛头小儿,何敢上阵为将?”
舟歧咬着牙,皱起眉头,一字未语,便持着长刀与云犁交战。
刀枪相撞间,舟歧与云犁皆是一愣,两人迅速的抽出兵器,勒马相视,相互瞧了几下后,云犁趁势将长枪劈下,舟歧则是反手抵挡,似是按捺不住,舟歧闷哼一声,迅速的将长刀挑起。
云犁持着长枪,忽而迅速的发起攻势,枪势如雷,招式无穷,一时间,舟歧竟落了下风,他抬眼直视云犁,心知他只使了三分力。
“好小子!”
云犁抽出长枪,转而又猛的一刺,一来一回,舟歧逐渐无力招架,他牵住缰绳,头上冒出许多冷汗。
“怎么?怕了?”云犁问道。
舟歧动了动嘴唇,他看向云犁,心中忐忑,尽管他想再打一场,可眼下的境况,再打下去怕是要交代在这,两相权衡下,舟歧瞧了云犁一眼,接着便迅速的拍马而去。
云犁收了枪,再次爬上楼橹。
玉子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看上他了?”
云犁‘诶’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小子力气挺大,震的我两肋生疼,可惜生于南国,不能与之一同厮杀。”
玉子骁背靠着木杆,风吹动着他的发丝,他的眼睫颤了颤,开口说道:“厮杀多少年了,而今你我也都不是年少之人了,待天下一统,坐下来品一壶浊酒之时,不知可会觉得酸涩?”
“兄长说自己老了,以弟之见,却并未见得。”云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江昭兄白面无须,倒是弟平白生出许多胡须来,不管不顾,一年更甚一年长,有时真觉烦恼啊。”
玉子骁伸手,摸了摸云犁的胡须,说道:“你这胡须当真生硬,我看,不如拢起来,也省的为此费心。”
“好啊,到时胡须再长些,便能做迷惑敌军之用。”云犁说道。
“何以见得?”
“我将胡须束起来,只叫敌军分不清是头是面,岂非迷敌之计?”
“倒也有理。”
两人于楼橹处伫立许久,晚风一阵又一阵,吹拂着眼前的江面,江面泛起涟漪,仿佛一匹柔美的锦缎。
夜深人静时,依稀能听见鸣叫之声,不知是从何方传来,听着像是草堆里的小虫。
仪军众将早早睡去,而相隔五里对岸处,却是孤灯长明。
舟歧回帐后,独坐在帐中沉思,他想了许久,从一腔愤懑到不甘落败。
帐外的水声依旧,传入舟歧耳中,却使得他无比厌烦。
思量片刻,他决定再战一番,洗雪耻辱。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月间,他先后设下多个计谋,却一一被玉云二人看破,致使败无可败,不得已只能率部逃回县中安歇。
一日休养中,舟歧在屋中收到了南王的旨意,意在斥责他贻误军机,识敌不清,故而将他降了一级,贬为司马,舟歧自知理亏,也甘心领受,未曾料到,这时,兵卒带来了一个消息。
“将军,方才末将在屋外久战,听那驿使说,此事是卓相邦的授意。”
“嗯?卓嵐到底想做什么?”
舟歧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过来。
此前在大殿之上,他所说不过奉承之语,意在让陛下以为他与卓嵐有同好之心,故而疏远于他,此次贬斥他,更是在趁势铲除异己,他向来厌烦荒野之人,只将他们当做草原上的野人,又哪里会生出什么好意……
舟歧想到这,不免心生厌烦,他推开门,走向门外。
从前跟随他的五十个部民已折损了一半,经历了多场战役,剩下的二十几人也身负重伤。
舟歧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司马。”
那人唤了一句。
舟歧回头,见是陆忠。
“明忠兄…”
他垂下眼帘,冷言道:“明忠兄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陆忠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知今日局面,并非全然是你之误,你已然尽力了,其实南国之灭,只在早晚而已,此事需天和,更需人和,岂是因一人而能转圜的?”
“我不明白,为何仪国能够轻易取胜?”舟歧问道,心中仍有不甘。
“一个国家的灭亡,总是从内部开始分化,而后才是外部,当徐国、靳国、禹国在因为朝廷之事吵的不可开交,专心权术之时,仪国上下却是同心协力,为国解难,同样,百姓也是一样。”
“你是说……”
“南国的百姓已然不相信南国能够取胜了,只将希望寄托于神灵,可能庇佑百姓的,从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而是百姓自己,我曾经听过一个大逆不道的言论,敢于做‘反贼’的,是为勇气,敢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是为英雄。”
陆忠转过身子,叹道:“我的先生曾经便做过这样的人,他说,若官无道,百姓当举起兵器来反官,若君无道,百姓当凝聚在一处推翻君王之位,自然,他这番话在旁人听起来自是大逆之言。”
“况且,强权之下,百姓多有牵绊,又岂能怪罪于他们?”
舟歧听后,叹了口气,说道:“明忠兄,你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没听出究竟为何?若我再不能取胜,恐怕我的这些弟兄性命也难保。”
陆忠说道:“而今仪军势大,就算我使出百般计谋助你,也不过拖延一时,你可曾想过,仪国今日之盛源自何处?”
“兵力?”舟歧问道。
陆忠点了点头,说道:“仪国征战多年,作为君王,仪王难道不知连年征战,会致使百姓负担加重吗?仪国曾与禹靳二国休战两年,足以见得他也是明白的,可他依旧要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他为的,是再无后顾之忧。”
“而帮他达成这一局面的,是萧玉悲,是玉子骁,是一众文臣武将,是他们,共同铸成了一切。”
舟歧仿佛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便点了点头,说道:“歧此前多有得罪,今日谢过明忠兄提点,歧明白了。”
陆忠瞧了他一眼,觉得他并未明白过来,却透着一股自信与得意。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舟歧便快步而去,神态飞扬,仿佛看见了一道灼光。
入夜之时,舟歧披上蓑衣,低声在二十几个部民中间说道:“而今我之去,是为大计,待我铲除奸贼,势必要让仪国灭亡。”
“等我回来,再一同喝一壶酒!”
“老大,您这一去,叫弟兄们怎么办才好?老实说,弟兄们也待够了,想当年咱们在草原上,那是何等快意?醒了放羊,醉了便睡,如今入了军营,处处受制不说,还要遭人冷眼。”
“是啊,老大,您何不带着咱们一同去呢?也好让那两位将军相信。”
“………………”
舟歧想了想,说道:“说的也是,我只身前去,只恐他们不肯相信,只是……万一脱身不成,岂不是连累你们?”
“我们不管,只跟着您就是了,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死在仪军刀下又有何妨?”
“是啊,老大,您可千万别丢我们啊!”
“老大!!!”
舟歧看着众人眼含泪光的双眼,不觉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说道:“那待我留下书信,以免叫人误会,以为我是真心投敌。”
“至于你们,且先在对岸处等我,等我无恙,再出言请仪军去接应你们。”
“好,那我等便在此处等待。”
舟歧点了点头,随即来到岸上,他乘着一叶扁舟,晃晃悠悠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大雾将他的身影吞没,看不出他的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水波之中忽然出现了些许划痕,众人抬眼望去,见是仪军的船只。
坐上船只后,他们瞧见了大片的火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