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欣那天测试之后,病发了一次。
鬼是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病症的,鬼会痛、会灰飞烟灭,但不会再感冒流鼻涕。
除了情绪上的痛苦,他们没有慢性生理病反复折磨人。
但隋欣,一直是被折磨的。
她的抑郁症是在他死后,才彻底爆发的。
原本称得上灿烂开阔的人,像是一瞬间被撕了得体的外袍,露出腐烂的脏器。
它们跟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淌,随着呼吸一块块儿地碎。
但与其说是他导致的,不如说,是他引爆的。
原本岌岌可危的家庭,因为隋欣的“忤逆”“疯癫”反而拧成了一股绳。
他们把心如死灰的她从房间里拖出来,像拖着一条死狗。
沙发上的女人面色憔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攥着她的成绩单。
“你对得起我们吗?我们辛辛苦苦送你上学,为了你在这个城市闯荡,都是为了你”
她一下子扑上来摇晃隋欣的肩膀,好像忘了那个被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儿子,一味地责怪隋欣的”冷血”和“麻木”。
“别和她废话了”她爸爸撸起袖子,手里的皮带已经缠在手腕,紧紧握着铁质卡扣,咬牙切齿:“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我就打到你想活!”
凌厉的风声抽过来,没有疼痛,隋欣被抱住。
这个满嘴恨毒了她的母亲,此刻又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替她挨这一下。
隋欣真的想笑,她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扭曲的世界里。
她反复被抛弃,又一直被告知自己是被爱的。
被殴打,被辱骂,被折磨,也是因为他们在爱着她。
她不听话,他们教训她,就这样。
隋欣真的笑了,像是个疯子,干裂的嘴唇已经崩出血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唱戏?是双簧还是相声?”
隋欣被一巴掌甩倒,头撞在茶几上,温温热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下来。
是她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太痛了,她的眼泪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不想待在她受虐的身体里。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刚刚为她阻挡伤害的母爱,很快,又消失了。
只剩下这个具有疯狂掌控欲和恨的女人,她揪着隋欣的头发,像是酷吏。
他们刑讯逼供,要她签字画押成为同谋,给她的自我判处死刑。
“随便吧,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疼了。
隋欣想想,自己一直在退让、祈求,这么多年,除了伤痛什么都没有得到。
暴躁狂的父亲、双相障碍的母亲,他们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病”,却要她承认。
太可笑了,隋欣感觉,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们生下她,只是为了泄愤吗?
为什么世事对他们的不公,会变成拳头砸在她身上,她想不通。
曾以为的唯一的阳光陨落之后,是更冷的冷,是生不如死的生不如死。
如果她没有那样剧烈的心动,如果她没有见过所谓的幸福,如果她没有被灼痛,她可能就能活下去了。
但现在,她活不下去了。
剧烈的痛苦和认知撕裂让她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看着窗外那样好的阳光,像极了困在幽冥多年的恶鬼。
“既然我让你们这么痛苦,那我就去死好了”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想要撞裂阳台的拉门,撞出去。
她不想飞,她只想死。
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她被重重按在地上。
看着那被射进房间的阳光,在她一步之远的地方,将地砖照得发亮。
几乎是将她踩在身下,她爸爸手中的碎布料还卡在指缝里,随着他的手势压在她的后颈。
他的膝盖顶在她细弱的脊背上压制她,手捏在她白嫩的后颈,近乎咆哮:“你他妈死也给我死外边儿去,别死在我家里!”
世界真空般静止,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耳朵只有轰鸣声。
每个细胞都在痛苦的嚎叫,都在挣扎,却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
她被拖着跪在那个嚎啕大哭的女人面前,被逼着磕头。
“说,你对不起她,说!”身后的男人还在吼。
吼声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时断时续。
隋欣机械顺从地跪下,磕头,顺着他的要求,音色没有任何的起伏。
“我对不起你”她磕头。
“我是畜生、白眼狼、精神病……”她认罪。
她把平时他们给她的称呼都用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尊严。
她像个木偶,被“恩情”提着,毫无自我地跪舔他们的“伟大生恩”。
被她的麻木和生无可恋刺激到,女人扑腾一声跪下,她们母女二人正对着,互相给对方叩拜。
那女人说:“不不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隋欣麻木地跪着,任凭这诡异的一切进行,她不再反抗。
女人膝行几步,狰狞的表情像是恶鬼,双手握住隋欣的手,把头虔诚埋在她手心。
她说:“我不是你妈,你是我妈……妈,妈,妈……”
隋欣十七岁,被迫当了“母亲”。
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荒谬,对吧?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这场闹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拼命地对那个被祈求的女孩儿喊着同一句话
——“不要疯,不要疯掉”
疯掉会更没有尊严,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排泄,会被随便处理掉,就连爱恨都会连带着她的灵魂一起焚烧。
隋欣被迫发誓,此生不自杀,不寻死,不反抗。
“我会听话,会懂事,会好好上学,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
多好的阳光啊,她怎么照不到,隋欣的胃开始疼,拧着疼。
胸口的石头也很重,但还能呼吸,头上干硬的血痂,已经变成阵痛,不再揪扯她。
隋欣在那一年,他去世的第一个月,病入膏肓,却凭着一口气吊了许多年。
沉疴旧梦一起冲上来,击垮了她的精神,生前的精神痛苦在她死后也没有放过她。
隋欣这一发作,吓坏了酥酥。
往日对她宽容微笑的人如今只是傻呆呆地抱膝缩在角落里,目光空洞且呆滞,就像被吃掉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副勉强支撑的躯壳。
”欣欣,你怎么了”酥酥吓坏了,她下班回来就看到隋欣这样子,像是完全被击垮了。
“你不是去参加实践测试去了吗,结果不好吗?”酥酥坐在她的床边,试探着同手摸摸隋欣的手:“要我送你去医疗中心吗?”
隋欣摇摇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跋涉回来,声音都很轻:“不用,我坐会儿就好。”
她只是没力气,太强烈的情绪冲击会消耗她的体力精力,她需要时间回复。
隋欣将她的小毛毯盖在隋欣身上,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堆恢复体力的药剂,堆在她面前。
“你吃点,应该是有用的”她的小脸儿皱巴巴,眉头拧得很紧,仍不失可爱。
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是生机勃勃的,就连担忧都有种活人气儿,她却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时候。
她一直在被教育的,只有屈服。
一直接受的,也只有抹杀。
所以林法尧说的那件事儿,于她而言,不疼不痒。
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什么时候发芽结果都应当,她只是肥料。
唯一幸运的是,她没有在他眼前发作,还保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被爱就算了,总不能把脸面一起丢了吧。
隋欣翻出几个保健丸塞到嘴里,惨白着脸和酥酥沟通关于主管大人的题目。
“这个呀,题目中规中矩,咱们这儿有很多这样的。”
酥酥见她没事儿,也放下心来,给她讲这几年她经手的案例,大概都是一样的情况。
“感情这种事儿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酥酥双手拄在身后,挺起上半身,头歪在肩膀上看着她,像个小大人:“你得让他认识到自己要的不是哪个人,是爱。”
醍醐灌顶,隋欣像是被世外高人点醒的凡夫俗子,眼神一亮。
她揉揉酥酥的脸蛋:果然,不谈恋爱的人看的是最明白的。
酥酥害羞地笑笑,又回去蹬她的小缝纫机了。
隋欣看着她认真裁剪的背影,心里微微落定,有了点思路。
但隋欣的计划一直来不及进行,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主管大人最近尤其忙碌,神龙见首不见尾。
听说是地府的魔兽跑出来了,一直没有抓到,正忙着四处搜查。
她这个测试也只能搁置在一边,每天还是照常跟咨询,做档案分类。
可能是她“薅发圣手”的名声传的太远,再也没遇到过手脚不老实的鬼了。
就连寻衅滋事、态度不好的都少见,她们的咨询工作推行的尤其顺利。
做完最后一个转生测试,隋欣伸伸懒腰,打算去找四娘一趟。
敲门进去,她就被吓了一跳。
办公室内像是刚打完仗,四娘的头上还插着一根笔,簪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碎发落在她侧颊,莫名多了些温婉——如果她没有岔开大腿坐在沙发上吃泡面的话。
隋欣和她对视,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要不您先吃?”
四娘嘴里没停,指着沙发上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隋欣小步蹭过来,坐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
“您这是,馋了?”
古四娘点点头,喝了口汤,将汤面桶放在茶几上,幸福地仰倒,手上还摩挲着肚子:“你们真厉害,发明出来的干粮都好吃,我们打仗时候要有这个就好了。”
隋欣被她逗笑了,手上将她马上掉下茶几的文件往里面推了推。
“什么事儿,说吧!”古四娘挑挑眉,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隋欣,饶有兴味地笑。
”是这样的”隋欣端正身子,面上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在阳间的丈夫,需要做一个手术,马上到了他手术的日子,我想给他托个梦,或者有什么办法安慰他一下,需要经过您这边申请吗?”
古四娘脸上的笑变了,眉头微微皱起,像是遇到了什么怪事儿:“你的丈夫?”
隋欣连连点头,被她突变的表情弄得心提得老高:“有什么问题吗?”
古四娘看她一眼,突然挪坐到她身边,几乎鼻尖儿对鼻尖儿,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什么:“你不是——主管大人的老婆吗?”
“啊?这……”从何说起啊!
隋欣一脸懵,完全不知道绯闻已经传到这么恶劣的程度了,连忙摆手否认:“绝对不是,我们之前在阳间的时候,确实有一些交涉,但是现在就是普通上下级。”
“好吧”一脸败兴地扭过头,古四娘在自己乱糟糟的办公室看了看,在屁股底下抽出了一个文件夹,看也不看地递给隋欣:“填完这个,去你曾爷爷那儿签个名就行。”
没想到这么简单,隋欣连忙结过,露出大大的笑容:“谢谢部……四娘。”
古四娘摆摆手,拎着外套出了办公室,走之前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古怪地“啧”了一下。
隋欣一脸懵:四娘咋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