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意了!
许一剑十分敬业,抛去先前的分神,掏出纸笔。这就忽略了对方的奇装异服。
对方好一阵没动静。
他有点疑惑,对上了那张粗狂的红色傩面。傩神栩栩如生,却是嘴角下撇,一脸哀容,流露出一种相当人性化的痛惜。
这面具……刚开始就长这样吗?
面具男捋了把脸上的装饰,“你是从侏罗纪穿越过来的?都2035年了。”
说着,指尖在他的小线圈本上敲了敲。
言外之意,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如此原始的方式记录信息。
许一剑毫不羞惭,圆珠笔在对方叩过的地方戳了个蓝点,“您说要求就好,我能办。”
做事就行了,管这些有的没的做甚。他嘴上说着“您”,但姿态是很不卑不亢的。
他说完,虽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能很明显感觉到,这人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有点微妙,他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客户阐述需求:“我想请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许一剑业务范围广泛,这倒也在他的营业区间。不过丢东西的话,不是更应该报警?
当然他也这么提醒了。很乐意挣这笔钱,但想到对方身上的衣服……不赚也可以的。
“我报过警,没用,”面具男摊手,“所以只能从别处试了,最主要的是,我听说你很擅长找东西。”
这人果然认识他。不是寻仇,不是找茬,是来请他帮忙的。许一剑放下心来。
好吧。他不愿承认,这的确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甚至传出名声了都。一位专精找猫找狗,搜寻失物的侦探……听起来可不大威风。
他急于摆脱这个名号,才接了跟踪调查的单子,哈哈,对面是女装男。许一剑服了。
面具男陈述失物信息。是一把剑,长约三尺,通体乌黑,没有刀鞘。应该是一个月前丢的,具体位置不清楚,但他给了张地图,上头用红圈划出了区域。
剑?
少见的遗失物,虽说许一剑名字里就有。不过他从未亲眼见过这种冷兵器。毕竟不是必需品,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
“管制刀具?”
面具男摇头,“不算,伤不到人的,它现在,已经……不能算剑了。”
“不算剑算什么?”
许一剑在本上记要点,心里只觉得怪,怪极了!这个人自上到下,无论是穿着、言行,还是要找的物件,都很奇怪。
还有那个低落的口吻……最怪。他自己也怪,胸口闷闷的。
“破铜烂铁吧。”对方又笑了,掏出手机,拉出一张图放大给许一剑看。
像是用模型软件做的,和他描述的一样,还多出些细节。剑身乌黑,剑鞘尾有个圆环,系一条红色剑穗。
许一剑:“挺大气的剑,怎么就破铜烂铁了。”
面具男一反常态,不说话了。
“图片发我,我用手机看。”
对方又活了,讥讽道,“你说的手机,是你手里那个破烂吗?”
许一剑好脾气:“别看它破,该有的功能都有,发吧。”
他让人家发彩信。
面具男没话说了,但依旧照做。
果真,图片跃现在窄屏上,压缩了不少,但相当高清,一点细节也没漏。
许一剑心底已有八分把握,准备接下委托。就在此时,一种微妙的违和感牵动了他。
干侦探这行,他赖以生存的依仗不多,一双特殊的眼睛,以及这份近乎本能的直觉。许一剑右眼皮一跳,凶兆啊,余光里捕捉到有什么动了。
那张傩面果真有灵!其上绘制的凶神,两圈眼白愈加发红,嘴唇也在嗫嚅,似在极力强忍着悲恸。
许一剑心头一凛,想到近来纷纷扰扰的都市怪谈,觉得这单生意恐怕不止是“寻物”那么简单。他正搜肠刮肚,准备找个借口推脱……
“定金先付这么多。”对方似乎看出他的退却,比了个令人咋舌的数。
这回换左眼皮蹦了。许一剑面不改色,唰唰写完一串数字,撕下。纸上是他的银行账户。
“那好,请把定金汇至这个账号,收到款项起三日内我会开工……我这边先让工作室联系您签合同吧。”他公事公办道。
又附带一张名片。上有大名,下缀一串号码,隶属“森鹭侦探所”,单位地址在几条街外。
面具男摩挲着卡片。正当两人注意力都在那张名片上,几滴水珠忽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名片中“许一剑”三字上。
是下雨了吗,男人往上看。一个人看天,通常会吸引第二人同看,但许一剑没有。他埋头,摁着那满是按键的手机。很刻意。
男人意识到不对了,捋了把面具,手里登时洪涝一般,垂着也在滴水。他背过手去,仿佛无事发生。
这一切被许一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很吓人的事,他却莫名要笑出声了。
一个面具,为什么哭成这样啊?眼里进辣油啦?
不过他学聪明了,总之是不正面看,假装没注意到。
兴许知道自己纰漏太多,后续那傩面痛定思痛,死了一般,再无半点声息。
双方互换了联系方式。也就这么点时间,许一剑已经收到了大额转账的短信。现在诈骗那么猖獗,对方都完全不担心自己被骗的是吗?
真是,好奇怪的人。
他问对方怎么称呼。
“任……就叫我任先生吧。”
这位任先生怪神秘的,连名字都不肯说全。后续两人又聊了会儿,交代完业务的诸多事项后,许一剑准备离开。
他走出两步,发现对方还跟在旁边。
许一剑:“有事?”
姓任的先生:“你下面去哪儿?”
此人问得十分自然坦荡,好像旁人干什么和他报备都很应该。不过许一剑对金主向来很有耐心,“回工作室。”
“正好,走吧,”任先生扬下巴,“去你工作室,今天把合同签了。”
他好像很心急。那剑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一副着急忙慌要撵着自己做事的架势。
“行。”许一剑干脆带着他走了。
两人不紧不慢,就在要走出这片广场之时,许一剑想起什么:“你,外套脱了。”
面具男惊讶捂胸,衬得那衣服图案更淫邪了。
“你这样我没法和你走……”许一剑越说越小声。
他虽然不懂什么漫展之类,也能感觉得到,在这里,大家的包容度普遍是比较高的,出去就不一样了。穿这种衣服上街,还要走在一起……许一剑接受不了。
任先生懂他意思,却故意作弄人,慢条斯理拈花似的摘外套,像是什么要侍寝的妖妃般。
“快点。”许一剑不看他了。
对方被催着脱好,衣物甩在肩头,露出里面穿的纯棉背心,面具仍没有摘。
许一剑转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领口处大片的小麦色肌肤。视线平移,来到饱满的肱二头肌。很难想象那件不堪直视的衣服下,裹着这样健康有力的身躯。
面具男走过来,“可以了吗?”
动作间,漂亮的肌肉线条舒展流动,宛如一头油光水滑,扒前爪抻懒腰的黑豹。
……更像一把流线型的凶器。许一剑脑中倏忽闪过这个念想。
脱不脱,好像回头率都很高,但现在还算可以忍,他点了头。两人并肩而行。
他们刚从十字路口拐过,就听见了来自街道那头的声浪。一群错乱的、沉重的迈步声,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口号。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拒绝十字星公司!它会毁了我们!”
“五条人命,‘安全快穿’的谎言!”
“‘十字星’应该被挂在十字架上!”
许一剑在这阵仗前犹豫了。然而列队还是涨潮般,一点点涌现在了街头。人们举着写满抵制标语的牌子,声嘶力竭,发泄着对“十字星快穿公司”的不满。
其中最扎眼的是,人潮正中被高举着的五张彩色大头照。那是在“十字星”进行快穿前,每个人都必须拍摄的照片。三男两女,眼部通通做了简陋的黑条马赛克处理。
正是因十字星的快穿体验而消失的五人。
许一剑一一扫过,眼睛被钉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齐耳短发的女孩子,眼睛被不详的黑色长条覆住,下半张脸稚气未脱,嘴唇抿得笔直。她是这五人中唯一没有笑的。
那些标语着实恶意……失踪而已,谁给他们胆子断定这五人死了!也许他们只是暂时回不来呢?
许一剑瞳色越发透明,滚水般烧开了。他霎时被无法压抑的愤怒占据了。
这时,身边响起一道如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许先生,你怎么看待‘快穿’这一行业?”
是在采访他吗?又不是记者,许一剑腹诽。躁动的情绪却慢慢平复下来。
“没什么看法。”
任先生:“是吗?我倒是挺讨厌的。”
在这五人消失之前,所有人对十字星都是很推崇的。许一剑随口道,“因为这次事件?”
“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单纯讨厌而已。”至于什么理由,没说。
“你可以加入这群人。”
“这样……太慢了,”任先生摇头,面具上的傩神满脸怒色,“你还没说你怎么看‘快穿’。”
“称不上讨厌吧。”但也绝不能算喜欢。
他们行走在窄道上,身体力行地,与流动的游行队伍背道而驰。
街道正中在游行,人行道上散传单,整条街都被反对十字星的人垄断了。身穿文化衫的志愿者沿街分发,不停重复:“请您关注!请抵制‘十字星公司’!”
大多路人会摆手避开。也难怪,这倡议听着像是在逼着你只食素。十字星公司,全世界只此一家的快穿枢纽,但凡享受过的,没人不为之折服。它已经完全渗透到这个世界了——
海量异界旅行供您挑选!是化身异乡旅人,还是觉醒为天命主角?剧本由您来定!无论什么时代、背景、世界观,应有尽有。您可以选择硬核冒险,亦或治愈种田,观光打卡……沉浸式体验,顶尖技术为您保驾护航。
更别提那些听着便叫人心生向往的小世界:莲花佛国,排名最高的参拜圣地,据说求事业和姻缘极其灵验;蓬莱仙山,让人亲身体验御剑飞行,品尝琼浆玉液……无论是街边广告还是电视节目,都在大力推广。早有人嗅到商机,将这些异界IP发展成产业链。
以十字星为中心,向外扩张开的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这家公司与人们的生活早已密不可分。
志愿者小妹被一次次拒绝,垂头丧气,就在她准备收起那叠几乎没有动过的传单时,听到了两人对话。
他们说,讨厌快穿,讨厌十字星!
小妹眼睛晶亮,飞也似地冲过去。果不其然,两位都接下了传单。
她在原地没动。还有做说客的任务呢,得为游行大队添砖加瓦。会愿意加入吗?她悄悄审视着两边。
“谢谢。”两人中稍矮的男子接过传单,礼貌道谢。
小妹循声看去,有些惊讶了。生活中,她从未见过体态比这人还要好的。腰杆笔直,生得梅枝一样,骨节清癯,骨肉匀停。仅仅是站着,就自带一股端方雅正的气度。
对方捏着传单两角,杏仁状的指甲修剪得齐整,很认真在看,下巴颏尖尖的。
而他身旁的大高个身材虽好,却戴着个鬼似的面具,攥着传单一眼不看,漫不经心地靠着墙。看起来有点凶。
小妹索性只盯这位,急切道:“要不要加入?包盒饭的!”
正当志愿者小妹觉得有戏的时候,对方抬起了脸。
她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被吓的。
一双无神的,很是鬼气森森的双瞳。对上眼睛的瞬间,那些赞许,甚至有些旖旎的心思,自然消失了。
小妹捂着胸口,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长得那样清隽,怎么眼睛……
“五个人的照片,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男子声线如和风细雨,内容却很尖锐。
猜他兴许是有什么眼疾,小妹生出同情,温和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游行有经过正规手续报备吗?谁给你们的权利印发这些图像?失踪者的照片放出来,有没有考虑过家属的意愿?里面还有位未成年!还有那些标语……凭什么说他们死了?”他连珠炮弹道。
小妹被一连串话打傻了。本以为这人是个温和好说话的,结果话密得冰雹一样。她只觉得这个死白眼离谱,白瞎了气质,抱着传单悻悻绕开。
许一剑说完,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对无辜女士发什么脾气?可他看到那张传单,热血便止不住地上脑。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全程看热闹的任先生又张口了。他每次说话,都像试探着戳旁人最酸软的死穴。
许一剑当然不回答。他盯着那张传单,眼神几乎将它射穿。
标语是一排刺眼的红字。
“逃离‘十字星’,不要成为下一个他们!”
一个大箭头,正指着五人的大头照和名字。消息为什么会流出来,被这样高挂羞辱?他们是受害者,又不是嫌疑人!
许一剑极少生气,却也止不住动怒了。本想把传单一揉了事,目光倏忽落上了短发女孩的照片。
他穿透了打码的黑色长条,看到女孩儿真正的眼睛。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女孩儿。原来连快穿旅行的幸福时刻,她都没有笑啊。
许一剑折好传单。纸张对半,盖住了那张叫他在意的照片,以及下面的“张森鹭”三字。
他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继续往工作室走去。
一路志愿者们纷至沓来,不停地发传单宣传,烦不胜烦。直到面具男做了件事,他将那件展开便社死的外套,披盖在许一剑胸口。
而他本人则站许一剑身后,像火车尾,像老鹰捉小鸡里的小鸡。只放许一剑在前丢脸。
许一剑:……
很好,果然没人再来骚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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