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约在为那只非常普通的红笔取景前,将还伞人那一栏签好的他的名字作为背景,以证明自己并无中饱私囊之心。
他满头问号地把照片发给郁舒,消息是在他推开500室的门时才发来的。
闻约在垒有一拃高的书墙前坐下,在自己的城壕里悄摸地打开手机。
郁舒同学回了他两个字,“收到”。
好公式化哦……正想着,“谢谢”隔空抛了过来,空气里还有波动,不是幻觉,闻约犹豫了一秒,气氛就飞快地再度凝固。
破冰失败……
……
如果不左右顾盼,室内再无第二人,这是闻约和郁舒同桌的感受,她好像没有呼吸,只偶尔滑椅发出声响,几次把他跑得没边儿的神拉回来。
冷板凳一晚上,闻约对这地儿熟悉得像住了十年,黢黑的夜晚已是窗景的全貌,如果不是为了赚钱,乔郁舒会甘心呆在这里吗?
电动车已被蒲扬骑走,人形机器步速有所减慢,只是半天不说一个字,闻约与之并肩同行,像找到同类。
如果无话可说,那么便不说话。
他先前点进郁舒朋友圈,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也对,忙着赚钱的人哪有时间发动态,有闲都赚钱去了。
一起走到文印店,郁舒轻轻“啊”了一声,毫无惊异语气地陈述,“没带手机”,皱眉的功夫见他竟然站在旁边,很新鲜地说“你没走啊”,然后——
“有钱吗?”
自然是没钱。
闻约拿出校园卡,在付钱的机子上刷了下,余额“0”,女生也刷了,余额“2”。
这不还是比他有钱。
他解释,“我没带手机。”
女生“嗯”完就坐电脑前准备打印东西,突然又反应过来,“我没带手机扫不了微信也打不了东西啊”,这话闻约听在耳中看在眼前知道乔郁舒是真真正正明明白白完完全全是自言自语,打印店晚上11点要下班的,老板不在,店里除了站在货架前的他也没有别人了,而她正托着脑袋对着泛荧光的电脑,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闻约想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简直傻得没边,这理由总足够他默默离开吧?不想郁舒不知何时已到他面前,指着他右肩后的东西说,“诶?这是不是你拍的那支笔?”
男生转过身,看到一架的走珠笔,但不是她让他拍的那支。
“你是打算买跟那张照片一样的吗?”
“嗯。”
闻约突然很难说出话来。
她的那句话居然这么简单?
“帮我拍张那只笔的照片”,竟然就只是,给那只笔拍张照。
乔郁舒自然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无意义对这位寡言少语的男生有什么意义,为何让他觉得被讽刺,她只是在清一色的红笔间挑挑拣拣,但就是选不中她本来可以对着手机找到的那支,而闻约也弄不明白自己了,他看着自己把那支超显眼的笔递到女生手上,“你看看。”
她在试笔的小纸上画了下,感叹说“真的诶”,然后在打印店左中右三居室里漫天地叫老板娘,“阿姨——阿姨——你在吗——”
“来啦来啦来啦”,阿姨走出来,“买笔啊?两块五一支哦——”
“两块五吗……”女生语气微微上扬,一种象征性的惊讶,一旁静观的闻约发现郁舒喜欢用配合表情使用的语气词,但她明明面无表情,是扑克脸,“阿姨可以便宜点吗?我们两个都没带手机,校园卡加在一起只有两块钱……”
“那就两块吧!”阿姨大手一挥,“你们拿走好了!”
“谢谢阿姨——”女生说着在盛废纸的硬纸盒前蹲下,“阿姨这个纸可以卖我一张吗?”
……
闻约不会忘记那晚,乔郁舒免费得到一个球状废纸的夜晚。
皱巴巴的A4纸展开,是“燕安奖学金”申请表,表格最下一行写着一式两份,白天她只填了一份,这是来补剩下的了。
可真是聪明到她了。
郁舒跟他分享,“有天我去打印店找老板买A4纸,一张一毛,我说只买一张,然后他说一张不卖,我说可我只要一张,后来他就给了我一张,那天也没带手机,我又需要两张A4纸,于是就去对面打印店也要了一张来。”
真聪明啊……所以她的钱是这样赚出来的吗?闻约默默想,见郁舒突然真的笑了一下,手挡住眼对着黑暗像突然反应过来,旋即便放下了,是在遮她的笑吗——“我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闻约按理说确实很难干出这事,他有尝试说过好听的话,在蒲扬跟他还不很熟的时候汉子抱出过他的三岁侄子,可这小孩儿长得真不怎么样,以至于闻约捧着心说“真可爱”的时候蒲扬猛地白了他一眼,真是至今难忘。
于是是没有回答的沉默,两个人很自然分开,闻约想扬个手的,留给他的是郁舒的背影。
最后几步路闻约自己走,他知道了乔郁舒的宿舍楼,原来就在他们这一幛的前面,后背正对留学生宿舍的阳台,她们这一片因为背阳,就没设计这东西,现在大灯已经全黑了,几乎每个窗口的绿帘都影影绰绰亮着小灯。他走到楼底下,看到几个留学生坐在三楼高的阳台边上聊天,一句也没听懂。
声控灯一层层亮,他爬到一半,从齐腰高的平台望出去,恰好看到一盏台灯被点亮,然后瞬间熄灭。那开灯的人走到窗边把屏障拉上,然帘布并不遮光,仍映着离窗最近的两个灯,那盏像被偶然碰到亮起的却没再点开。
并不微弱的光线,闻约无法认不出乔郁舒,照理说声控灯在黑夜里很亮,她极有可能看到他,而他并未试图躲藏。
但她视线低着,对外面并不感兴趣。
闻约转身往上走,回忆方才他根本打断不了也压根不需要他回应半个字的单方面对话。
她习惯他沉默吗?不,她只是想说话。
这话可以对任何人吗?是的。
如果那人不认识她呢?没有任何关系,但那些人会跟他一样,觉得她奇怪,非常怪异。
闻约从口袋里拿钥匙的时候,摸到了她给他的山竹。
*
闻约推开500室时,女生正整个脑袋怼住电脑屏幕与之角力,晦明室内浮动的微尘被悄悄关门的动作鼓动,他看见郁舒的碎发飘了下,就那样轻易吵醒了她。
“早……”他打招呼,这么容易醒吗?
“嗯……”乔郁舒一副要困死过去的样子,双臂直伸过显示器顶,像要把整个机器掰断到自己怀里那样地伸懒腰,然后痛苦地起身,“你起好早啊……”
她终于睁眼,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一堆教师资格证的考试资料,愣住了,“你要当老师吗?”
“嗯。”
这是两人凌晨五点的第一次相遇,早晚温差很大,闻约终于明白为什么郁舒早早穿上了长装,她已经醒完脑,翻书跟在扫描一样,间或到台式机前敲敲打打,闻约开始看辅导资料,他决定转专业了,开学不多久,转专业的申请还可以递,蒲扬得知他的想法,连夜跑来宿舍送上他的装备,连带鼓励语十余字,“资格证一时考不出来没事的啦,只要你考上中小学编制在职也能考”之类的话,而闻约是如何回的?他催蒲扬赶紧回去休息,因为明天就是教师资格证笔试。
就是今天。
追逐同龄人意味着竞争、赛跑,是紧张疾速的路途,一张米白纸页搭在指缘有千克重,他是否已经慢了,是的,他已经落后了。
他被落下了,之前他心甘情愿,如今悔之不迭。
每个决定在当时当刻如此名正言顺,可回头为何遭自己耻笑,道痴人说梦。
心底轻涌的波澜每每被键盘敲击声打断,撞上冷硬礁石,闻约跟自己说冷静,好吧,只能学了。
室内一时无声,天色渐渐亮了,闻约听见门外大锁打开的声音,试探着望向郁舒,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开门的是值班员,不是五楼半的图书管理员。”
如此管理员就算推门进来看到她们也不会惊讶,只会以为是比他更早到而已。闻约领悟到其中微妙的时间差,不由赞叹郁舒同学的脑袋,她不可能一两次就发现了漏洞,这得要胆子。
好的,又走神了。
“这灯是不是特别不亮?”郁舒问他。
非常非常不亮啊,对面不开台灯,闻约这边就全靠窗外自然光照明,苦哈哈的。
“你有铁的东西吗?”
他今天神经一样把笔记本搬过来了,从地下室上来跟取经一样,是《西游记》里搬行李的乌龟,背上好大一壳,开门像到西天。
闻约心里死灰般把支架递出去,“这个可以吗?笔记本你要的话也可以。”
郁舒说支架就行,拿了后打量这平面厚且宽的铁架子,在手心里转了几圈,闻约心里一跳。
女生把滑椅推到了灯泡下面。
闻约隐约有了猜测但难以置信,不会吧?!他赶紧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阻住了郁舒让他帮忙扶一扶的话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有微末机率可以阻止她的行为,而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但他说的是——“用我的椅子吧。”
坚实,不会摇,很安全。
闻约扶住了四脚椅,见魔王要上手了,一激灵叫停,“等下……!”
郁舒站在高高的椅面上,看着闻约在包里迅速翻找着什么——他已经换成了双肩包了,手边那坦克一样的笔记本谅他也不能用单肩包挑上来,男生耳缘习惯性泛红,急得要冒汗,她没有催他吧?
伞由郁舒单手举着,她感叹地看着男生像只仓鼠急轰轰地去关门,前后门全部反锁,终于,他终于能安心来帮助她了,他接过她手中的雨伞,伞柄是弧形的,他握到金属管上,不想刚刚她握的也是这里,温差传到体内,闻约悄悄改换位置,被探出伞外的郁舒叫停,于是不再动作,等伞面外一声脆裂声响,郁舒原地挑高伞沿把自己罩进,伞面下一高一低,一俯一仰,明明是开放空间,闻约感到气息逼仄,无法不动声色,说他去报修。
管理员跟他再三确认是“不亮了”,方缓缓开机。
一个很亮、超亮的大灯光普照了500室。
这次中饭绝计不会在一起吃了,郁舒问他中午吃什么,闻约是这样回答的——蒲扬在考教资,等会他们会一起去吃饭,具体吃什么由蒲扬决定。
完美无缺的逻辑推理,总是有意外的。
郁舒的伞,他给她放在伞架上的伞,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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